恩爱夫妻的原生家庭，也不可能是完美的

　　原创万翠华
　　咨询室里的故事
　　“保密原则至高无上”，我会不顾一切保护来访者的隐私，所有案例均取自真实的个案疗愈，内容经过较大幅度的精简（真实的咨询过程要比文字呈现的复杂得多），案例隐去可识别信息，请勿对号入座，征得家庭同意后刊发。
　　这对夫妻大概是我见过的最恩爱的夫妻，即便在咨询室里，两人也是紧靠着同坐一个长沙发上，并且两人始终十指相扣，太太总是深情款款地看着丈夫，丈夫也是无限爱恋地呵护着太太，不时地替太太捋好散落到前额的头发。太太怕冷、怕风，即使三伏天也是长袖长裤，更是不能接受空调。所以每次他俩来咨询，我们三人就都热得满头大汗，倒也替我省了不少空调电费。
　　他们夫妻来咨询是为了上初二的独生儿子（化名：大琨），一向品学兼优、礼貌周到的儿子，突然不上学了，而且拒绝出门，逼急了连卧室的门都不开，饭也不吃，扬言要自杀。爷爷奶奶都急疯了，夫妻俩爱子心切，急的团团转。经朋友介绍，远道而来。
　　夫妻俩百思不得其解，愁眉不展，诉说家庭气氛很好，夫妻恩爱和睦，对儿子都是轻言细语，民主平等，从不硬性规定，施加压力，婆媳关系也好，爸爸也是独子，爷爷视这个孙子为珠宝，每年的压岁钱、生日礼物都几千几千地给，孙子也不乱花钱，都自己攒着，会置办一些绘画材料，大琨喜欢素描、动漫，特别喜欢宫崎骏的漫画，他自己画了一幅《樱花下的少女》，充满灵气和忧伤的古风少女。
　　大琨给自己定了个计划：15岁必须成名！
　　少年有志，全家人自是上下欢喜。
　　看起来是个完美的家庭，可是儿子大琨突然不上学怎么解释？
　　妈妈说，儿子敏感脆弱，从小事儿多，非常在意别人的眼光，初二（儿子14岁）临近暑假期末的模拟考试，数学不及格，各科都不太好，最擅长的英语也仅仅是80分，这对于自视甚高的大琨来说是个严重的打击，他觉得所有同学都在鄙视他、嘲笑他，所以他不能去上学，不出门，期末考试真的没去。
　　第二次咨询，大琨也来了，但是拒绝和父母一起咨询，只接受和我单独说话。
　　我看大琨长得一表人才，儒雅斯文，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上，双手放在膝盖上，头发很长，遮住深邃的眼睛，他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本该是阳光少年，却满身是忧郁的气质。
　　我问：我看你这通身的气派，充满艺术的灵气，你是因为什么不能出门的？
　　大琨：刺眼的目光。
　　我问：谁的目光刺眼？
　　大琨：同学的，妈妈的。
　　我问：妈妈的？（我感到吃惊）
　　大琨：是的，她不喜欢我。
　　我问：你是怎么知道妈妈不喜欢你的？
　　大琨：她想要个女孩，我一出生，她一看是个男孩就哭了，还得了产后抑郁。
　　（是的，这一段他们夫妻俩曾经对我说过，我当时存疑，心想：不想生儿子？不会是凡尔赛吧？要知道她老公可是独子啊，何况是在重男轻女的几千年文化背景下。）
　　大琨：我小时候是穿裙子的，妈妈给我买漂亮的裙子，我穿上跳舞给妈妈看，她眼里会有光。
　　我问：所以，你为了让妈妈高兴？穿裙子。
　　大琨：可是我很难受。
　　我问：是啊，你心里其实是不愿意这样做的。你爸爸怎么看这件事？
　　大琨：他们是恩爱夫妻，妈妈做什么，爸爸都同意，都支持。
　　我问：奥，这样啊，可是，你是怎么想到：“15岁必须成名”这个目标的？
　　大琨：我想证明给妈妈看，我不是舅舅，和他不一样，我争气！可是后来发现15岁成名太难了，我想过吃过安眠药，绝过食，幻想在18岁时死掉。
　　其实，这个孩子应该抑郁很久了，并不是突然不上学的，只是他隐藏得比较好。他如此地想证明自己，如此地渴望妈妈的认同，同时对于青春期的自我同一性充满困惑和冲突，面对家人不同的期待和对待，他混乱了。
　　我再跟夫妻沟通时，我建议他们带儿子去医院门诊看看，是否需要少量用点药。同时又表示好奇：为什么你们的儿子说“我不是舅舅，和他不一样。”
　　到底怎么回事？
　　先生又说了一件事：太太有一个大两岁的姐姐，一个小15岁的弟弟，姐妹俩都是大学生，虽然岳父重男轻女，但是姐妹俩都特别孝顺，偏这个弟弟从小娇生惯养，长大后游手好闲，打爹骂娘，因诈骗进去了，岳母气的住院，再也没出来。为此太太痛恨弟弟，憎恶男孩，太太可能是把对弟弟的厌恶影射给了儿子，也是对父母重男轻女的无声反抗。难道儿子现在不上学也是对他妈妈重女轻男的无言反抗？
　　我对太太说：奥，很有趣啊，你的父母重男轻女，你15岁时有了个弟弟，你儿子立志15岁成名；你希望有个女儿，可他偏偏是个美少年；你从小给他穿裙子，他画了幅《樱花下的少女》，您觉得他如何看待自己的性别呢？
　　太太泪光闪烁：想不到上一代的恩怨会影响到下一代，想不到我的执念害了他
　　是的，家庭是个系统，家人之间彼此影响，上一代没有和解的问题，会代际传承，抑郁也会传染。你儿子本是个温润如玉的少年，你却幻想他是个美娇娥，他心里如何不痛苦？不冲突？假如，人这一辈子若连“做自己”这件事都做不到，那么，无论考的学校多么名牌，事业多么成功，多么有钱，身边多么热闹，心灵深处都是无尽的荒凉。
　　夫妻俩唏嘘不已，无限感慨：对对，我们也算事业有成，可是儿子如今这样，我们真是觉得痛不欲生，心灰意冷，如果拿所有的金钱和地位换回孩子的健康也在所不惜。
　　家庭治疗大师米纽庆称，责备父母对于改善孩子的身心健康没有任何意义。根本不存在完美的家庭，完美只是一个神话。一种环境可能会造成孩子厌食，另一种环境可能会造成孩子抑郁。完美地养育孩子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就像不可能当一个完美的总统一样，情况都是类似的。
　　世界上没有完美的父母，但是父母通过自身努力可以日趋完美，而提高觉察力是迈向心理成长的第一步。世上也没有完美的原生家庭，但是可以有更好的自己。
　　后来，我与这个家庭又工作了八次，中考时，大琨以艺术生的身份被重点高中录取。夏天时他们一家专程来报喜，我发现太太穿着漂亮的裙子，那次我们开着空调，这次没有热得满头大汗。
　　如今他们的儿子已经在异国求学，专攻动漫艺术专业。
　　作者简介：
　　王芬
　　国家三级心理咨询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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