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瀚：遭到重创后的规则

　　雲邊居士按：此文写于将近八年前的2000年9月9日，当时发在中评网，署名agape。可是今天翻出来，发现居然一点也不过时，感谢这片国土让我不断发表不会过时的旧文。但愿这样的文章不至于沦落到不朽的地步。
　　2008年5月15日
　　萧瀚：遭到重创后的规则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瑞典一位伟大的外交官华伦伯格，救助了十万犹太人，他是二战期间最了不起的英雄。华伦伯格之所以能够救助那么多濒临绝境的犹太人，固然是由于他个人近乎天使的伟大情操，以及他带领下的工作人员无畏无私的人道主义情怀，但是，他的成功也离不开德国士兵对法律的尊重。
　　也许这样说会引起人们误解德国军队对犹太人的灭绝早就严重地破坏了自然法上的正义，他们哪里配谈尊重法律？这样的质问并没有错，但是，在德国士兵杀害犹太人的同时，他们对于华伦伯格的救助行为只要合法决不阻挠。有无数次，就在大批犹太人将要被带走，按正常程序替他们签发瑞典护照显然来不及的危急时刻，华伦伯格将事先准备好的假护照发给犹太人，然后要求德国军队放人，德国士兵二话不说，立刻放人，他们甚至只要看到犹太人手上的纸片盖着瑞典国徽的印章就放人。这就是德国人，哪怕是在他们最邪恶的时期也有规则意识的残存。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德国纳粹为了迫害犹太人专门制定法律，他们灭绝犹太人的行动是在完全合法的外衣下完成的，这表明德国人对规则的尊崇到了痴迷的地步，希特勒正是利用了德国人对规则的服从来完成他的罪恶目的。一方面，纳粹屠犹似乎有“法律”依据，另一方面，纳粹放人也是按照“法律”程序。在这里，德国人的规则意识成了一把双刃剑，魔鬼可以用这把剑作恶，天使则用这把剑救人。尽管纳粹的种族灭绝法律已经完全践踏了自然法正义，真正的规则在此遭到重创，可是由于德国人对规则的热爱，使得遭受重创后的规则只要尚有空隙，就还有弹性，就还能留下一点残余的正义。
　　对于德国人来讲，二战期间的屠犹事件，是他们民族最丑恶最无耻最残酷的记忆，但是由于这个民族对规则的着迷，使他们能够反省，忏悔罪恶，而不回避罪恶，他们选择记忆而不是遗忘为了历史不再重演，往事成为永远的往事。就象他们全民族尊崇邪恶的法律作恶一样，当他们被纽伦堡的声音唤醒良知以后，他们重新尊崇正义的自然法规则使得他们的忏悔也是全民族的，这种全民大忏悔给人留下的不是虚幻的壮观而是在人心中泪雨纷飞的感动，不是让人嘲笑而是让某些民族惭愧。因此，德国有在华沙纪念碑前下跪的勃兰特总理，有在保障基本言论自由前提下取缔宣传纳粹、苛谬溺死姆等言论的立法，也有千千万万向犹太人赎罪的民众。这种高贵的民族自尊心与有些民族对自己丑恶行径的彻底遗忘形成了最鲜明的对照。德国人因为教条主义地服从规则而为自己的民族尊严付出惨重代价，但是一旦他们醒悟，他们依然因为对规则尊崇的品质而重新恢复正义的规则，对他们来说，自然法曾经是一个几乎遭到毁灭性重创的规则，却在二战以后以最快的速度恢复，这个具有真正理性的民族恢复了真正的民族尊严。这种把自己的罪恶抖漏得一丝不挂的全民大忏悔，是他们卧薪尝胆、励精图治的原因，是他们在经济上迅速崛起的原因，是他们获得全世界不计前嫌尊敬的原因。
　　在这个产生了马丁路德的国度里，基督教信仰深入民众骨髓，没有如此深厚的宗教情感积淀，德国人不会有真正的理性精神，不可能有真正的忏悔精神。他们曾经教条地服从规则，致使规则遭到重创，然而只有在这种宗教积淀中，修复规则的理性和情感能力才会发展出来。
　　民族与个体的人一样，都不免犯错误，可怕的不是犯错误，而是在错误中轮回，以至于丧失了对历史的记忆，这样的民族没有历史，因为他们没有在民族品格上拉开历史与现实的距离。一个真正伟大的民族永远有历史的记忆和反省，忏悔甚至批判，他们的历史永远被记忆地抛弃，记忆地提留，他们在品格上创造历史与现实的距离，因为他们在不断地提升民族品格，这样的民族堕落了还能重新振拔。规则被破坏甚至受到重创，她依然能够修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