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缘何因“则”字疑误杀人

　　朱元璋缘何因“则”字疑误杀人
　　读赵翼《廿二史札记》笔记
　　朱元璋执政之初，杀了不少文人，而杀人的理由竟是为了一个“则”字。
　　清代的赵翼在《廿二史札记明初文字之祸》中，摘明代王世贞《朝野异闻录》所载，记录了当时的情况。明代，凡遇朝中举行庆典，如皇帝寿诞、元旦、冬至等节日，内外臣僚皆须进表、笺庆贺。当时地方官员所上的表笺，都是命令私人府中的教官（亦称馆师或门馆先生，即师爷）写作的。然而，这些表笺中因为写有一个“则”字而受到朱元璋惩罚被诛杀。如浙江府学教授林元亮，为海门卫作的《谢增俸表》中有“作则垂宪”而被诛杀；北平府学训导赵伯宁，为都司作《万寿表》中有“垂子孙而作则”而被诛杀；福州府学训导林伯璟，为按察使撰《贺冬表》中有“仪则天下”而被诛杀；桂林府学训导蒋质，为布按作《正旦贺表》中有“建中作则”而被诛杀；澧州学正孟清，为本府作《贺冬表》中有“圣德作则”而被诛杀。
　　一个“则”字，多少人头落地！为何一个“则”字会惹上杀身之祸？只是因为“则”在南方话发音中类似“贼”，朱元璋说：“作则就是作贼，作则垂宪就是骂作贼的人当了皇帝。”当然，因文字嫌疑惹上杀身之祸的还不止一个“则”字。
　　与和尚有关的话是说不得的，凡是表笺中有“生”、“法”两字的要杀。北平府学训导程镇为本府作《正旦贺表》，因表内有“睿性生知”四个字而被杀。朱元璋说：“生知就是僧知，他说我当年当过和尚。”祥符县训导贾翥作《贺正旦表》，内用“去法像魏”四个字被诛。朱元璋说：“取法就是去发，只有和尚才去发呢！”尉氏县教谕许元为本府作《万寿贺表》，因为表内有“体乾法坤，藻饰太平”八字而被诛。朱元璋说：“法坤，就是发髡，是说我当过和尚剃过头。藻饰太平就是早失太平，就是恶毒地诅咒，该杀！”p分页标题e
　　与盗贼有关的话也说不得的，凡是表笺中有“道”字的也要杀。德安府学训导吴宪为本府作《贺立太孙表》，因为表内有“永绍亿年，天下有道”八字而被诛。朱元璋说“天下有道，就是天下有盗，该杀！”
　　其他有关的字，真可谓莫名其妙。怀庆府学训导吕睿为本府作《谢赐马表》，因为表内有“遥瞻帝扉”四字而被杀。朱元璋说：“帝扉者，帝非也。我皇帝还能有什么错误被你看见呢？该杀！”亳州训导林云为本府作《谢东宫赐宴笺》，因为文内有“式君父以班爵禄”七字而被诛。朱元璋说：“式君父就是要弑君杀父，该杀！”陈州州学孟冕作《贺万寿表》，因为表内有“寿域千秋”四个字被诛。被杀的原因竟是朱元璋读了错别字，把“寿域”读成“寿或”，进而讹变成“兽祸”。
　　又据《朝野异闻录》记载，朱元璋还有更荒唐的“疑误杀人”事情。有一位名叫来复的和尚，殷勤地给皇帝呈上一首谢恩诗，以谢皇上赐宴赏饭。其中有这样的诗句：“金盘苏合来殊域，玉碗醍醐出上方。稠叠滥承天上赐，自惭无德颂陶唐。”来复和尚因朱元璋赐给他外国进贡来的苏合香，又用金盘盛着，皇恩如此浩大让他受宠若惊故诗颂我主，不料龙颜震怒：“汝用‘殊’字，拆开来看，是谓我歹朱也。又言‘无德颂陶唐’，是谓我无德，虽欲以陶唐颂之而不能也。”于是，将来复推出斩首。
　　据史家总结，综观洪武一朝发生的文字之祸，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几种类型：一是用字因音同、音近；二是因主观臆断引发；三是因行文中出现错别字或用字、用词不当；四是因隐语导致；五是因为对皇帝称呼不当。随着朱元璋对文人的猜忌之心越来越重，文字方面的禁忌也越来越多。不仅如“盗”“贼”“秃”“僧”“光”等字绝对犯忌讳，而且还规定禁止普通老百姓使用诸如天、国、君、臣、圣、神、尧、舜、禹、汤、文、武、周、秦、汉、唐、晋、太祖、圣孙、龙孙、黄孙、王孙、太叔、太兄、太弟、太师、太傅、太保、大夫、待诏、博士、太医、太监、大官、郎中等字。许多长期相沿成俗的称呼，也都在这一时期被迫更改。如：当时习惯把医生称为太医、大夫、郎中，也一律改称为“医士”“医人”“医者”；梳头理发的人俗称为待诏，也一律改称为“梳篦人”或“整容”；官员之家的火者（受阉的仆役），只许称“阍者”，不许称“太监”，等等。一旦不慎触犯了禁忌，若不幸被负责“检校”的锦衣卫发现并告发，就必然会招来杀身甚至灭门之祸。p分页标题e
　　至于朱元璋为何“疑误杀人”，大开文字之祸，赵翼在《廿二史札记》中分析了三条原因。
　　一是“明祖通文义，固属天纵，然其初学问未深，往往以文字疑误杀人。”为治理天下，没有进过学校的朱元璋也学着读书。“凡观经史中有句读字义未明者，必召翰林儒臣质之，虽有知书内侍、能文宫人不得近。”遗憾的是，他的半吊子学问，却诱导他疯狂屠杀一肚皮学问的读书人。
　　二是朱元璋心中有虚，“盖‘则’音嫌于‘贼’也，‘生知’嫌于‘僧’也”。今人编《明太祖治国圣训》记录朱元璋说过的一段话，颇能概括他害怕“则”字的原因。杭州一位儒学教授徐一虁，曾经给朱元璋上了一个贺表，其中有“光天之下”，又有“天生圣人为世作则”等语。朱元璋看后大为生气，说道：“腐儒竟敢如此侮辱我！生就是僧，讽刺我当过和尚；光就是说我曾削发；‘则’与‘贼’读音极其相似。这个腐儒犯的是‘不敬’的大罪。”原来，朱元璋年轻时当过和尚，后来虽成帝业却以这段历史为耻辱，觉得与如今皇帝的身份很不相称。这两句话照他理解，就是“光秃和尚得天下”，“和尚类的圣人只能在世上作贼”，犯了他的心病，于是命人将徐一虁抓起来杀了。这件事发生后，礼臣对此极为害怕，不知今后如何写贺表，请求朱元璋说：“我们都很蠢笨，不懂得如何避讳，也不知道怎样写贺表，请太祖您给我们颁发一个贺表的格式。”后来朱元璋自己做了一篇范文送往全国各地。p分页标题e
　　三是明初“时帝意右文，诸勋臣不平”。朱元璋之兴文字狱，似乎与明朝初年文武大臣之间的争权夺利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朱元璋在定鼎之初，还是非常器重文人的。但那帮跟随朱元璋出生入死、东征西杀的勋臣武将们对此颇为不快。朱元璋豁达大度地对近臣们解释道：“世乱用武，世治宜文。非偏也。”意思是说，天下大乱应该用武，天下大治应该用文，并没有什么偏颇呀。近臣们又说：“陛下，文人善于讥笑讽刺，过去，张九四（张士诚的小名）对文人极为优待，可文人怎么报答他呢？居然给他起了个‘士诚’的大名。”朱元璋不解地问道：“这个名字不是非常好吗？”近臣们解释说：“陛下，你哪里知道，《孟子》上说‘士，诚小人也。’你看，这不是文人在变着法儿骂他？”从此以后，“上由此览天下章奏，动生疑忌，而文字之祸起云。”
　　总之，朱元璋因一个单字或一个句子杀人，根子是文化专制主义的表现。罪状由皇帝对文字的歪曲解释而起，证据也由皇帝对文字的歪曲解释而成。文字的意义不在客观的解释，而在皇帝主观的解释。朱元璋的文字之祸，为后世的封建皇帝实行文化钳制开了一个恶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