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们一起杀过的老鼠

　　本文作者简介：
　　留七分清醒余三分沉醉，为何不常常潇洒走一回？某985高校在读博士，都是风景，幸会。
　　毕业那年，在感谢完老师与师兄师姐，还有身边帮助过我的同学之后，我在自己的硕士毕业论文的「致谢」里这样写道：
　　鼠固有一死，或轻于浮尘，或存于吾心。它们的生命在科研真相的面前闪耀璀璨，在平凡的实验中奉献了自己短暂的一生，感谢它们为我的毕业论文奉献了至高无上的生命。
　　——题记
　　2020 年 3 月，全国各个省份正值疫情防控紧张阶段。当疫情碰上了毕业，我选择了铤而走险，申请回校继续实验。后来，我看到学校允许返校的第一批人的名单上，赫然有我的名字。
　　过了一个假期，一个漫长的假期，不知道那些跟我一样挣扎在科研泥泞的老鼠们，过得到底怎么样了，我在返校的火车上开始担忧。
　　回想当初，怎么会想到与「老鼠」有这样的缘分～
　　当初作为一个刚入学的研究生，得知要做医学老鼠解剖实验，我的第一反应竟是有一些排斥。
　　因为根深蒂固的印象中——老鼠是那种过街人人喊打的偷粮食的窃贼。要让我很长一段时间好吃好喝悉心照料它们，也许仅仅是想想就有些觉得反胃。
　　初露刀锋
　　研一那会儿，对我来说，无论是课程基础理论，还是实验操作流程，都是学习与实践的阶段。
　　一天，师姐在动物房带着我做裸鼠的解剖实验，从老鼠的饲养，到如何牺牲老鼠，解剖并收集器官组织，师姐都做了详细的系统介绍：
　　「小鼠模型是研究与评估肿瘤免疫治疗的常用模型，其中，在小鼠体内重建人免疫系统是建立动物模型的关键。」
　　「肿瘤模型是将人体肿瘤细胞在体外筛选、经过传代培养建立稳定的细胞系，然后注射到免疫缺陷小鼠体内建立的模型。」
　　……
　　而我，穿着白大褂，带着手套，一边听她说，一边在小本本上奋笔疾书。
　　说完，她就处死了一只老鼠，手法很熟练。她一边操作一边对我说需要注意的事项，并且表示实验结束后留一只出来，让我练习一下手法。
　　「你以后肯定也会做小鼠解剖实验的，到时候好好养着它们，要像对你女朋友一样地好好照顾它们。」
　　「我没有女朋友。」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小鼠虽小，但是五脏俱全，这也是临床前实验选择老鼠作为动物模型的一个重要原因。
　　最后我掌刀的时候，看到桌面上奄奄一息苟延残喘的小鼠，莫名感觉到心情有点压抑——这是怎么回事？
　　如火如荼
　　自从有了课题，我开始内忧外患，我在熬夜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前额的一片空地让我不间断地用起了霸王洗发露。
　　师姐未卜先知。那个夏天，我确实养起了 100 只免疫力低下的裸鼠。
　　那时夏天的风总是暖暖吹过，穿过头发，穿过耳朵，我为了节约自己的「经费」，借来楼下师兄的电动车，一边风风火火风驰电掣，一边耳机里播放着华语乐坛流行天王周杰伦的《千山万水》。
　　「千山万水，无数黑夜，等一轮明月。梦的边陲，风吹不灭，从不感疲惫。」
　　听闻师姐说，裸鼠一百块一只。我以为她在危言耸听——就这不到二两肉一百块一只？当真以为我没有见过老鼠？
　　看到报账单子的那一刻，真香定律与震惊之余，我体会到了老板对这个项目的重视。
　　价格不菲让我感受到了它们的高贵，于是我下定决心要把它们当作自己的「宝贝」（对，没错，就是那个大家经常给自己女朋友添加的备注）。
　　按照师姐的指示，裸鼠每四五天换一次垫料即可。可那是我的「宝贝」，我决定勤奋一点，于是我风雨兼程的每两日去动物房给它们换水、换食、换垫料，这种状态持续了一周左右。
　　但是我却观察到它们日渐消瘦，精神萎靡，我使劲敲打着盒具，他们却依旧闷闷不乐，状态欠佳。
　　我的心顿时猛地揪紧，赶紧给师姐打电话以求破解方法，师姐询问甚多才推出可能的结论——垫料换得太勤。环境会对鼠产生一定的影响，频繁更换可能导致部分鼠食欲下降。
　　我师姐还是我师姐，我对自己的愚勤追悔莫及。还好为时不晚，及时遏制了不堪设想的恐怖后果，要是把它们都养死了，那就全完蛋了。
　　终于，小鼠状态回归正常，我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皮下接种后一周，小鼠前腿下的肿瘤越来越大——抱歉我心里想的不是替它们所受的痛苦痛心疾首，而是在想：终于可以给药了。
　　给药每天一次，分高中低剂量，「来吧，宝贝儿们，吃药啦！」。每次给药的时候，我都打开手机，点开音乐，播放周杰伦的歌曲《甜甜的》，并且单曲循环。
　　「我轻轻地尝一口这香浓的诱惑，你喜欢的样子我都有。我轻轻地尝一口分量虽然不多，却将你的爱完全吸收。」
　　这药物香浓不香浓我并不知道，我只是希望他们每天喝药的时候有甜甜的音乐相伴。
　　这个想法来源于科学动物伦理「3Rs」原则第三项——善待动物，完善实验程序和改进实验技术，提高动物福利，避免或减轻给动物造成的与实验目的无关的疼痛和紧张不安的情绪。
　　不能减轻身体上的痛苦，我希望能从精神层面入手，好的心情有可能更好地发挥药效。
　　当我看到模型组 (未给药的对照组) 的小鼠状态日渐萎靡，肿瘤未减的时候，说实话，我确实为它们的痛苦叹了一些哀怨。
　　但当我看到中高剂量的裸鼠肿瘤变小，活蹦乱跳，该吃该喝，放飞自我，我的嘴角微微上翘。嗯！有一定的治疗效果，努力终究没有白费。
　　华丽落幕
　　方生方死，万物正在在不断地出生成长, 也在不断地死亡消失。
　　该来的终究无法避免。
　　这天，我约好师弟，看了天气与黄历，晴转多云，气温 25 度，宜解剖。
　　到达动物房，手术刀一切准备就绪。我打开手机，点开音乐，开始终结的华丽乐章——播放周杰伦的《夜的第七章》并且单曲循环。
　　「如果邪恶是华丽残酷的乐章，它的终场我会亲手写上。晨曦的光风干最后一行忧伤，黑色的墨染上安详。」
　　正义是深沉无奈的惆怅，点亮在灰烬中的微光。天色有点灰暗，「死亡进行曲」的歌词真的应景。
　　小鼠嗅着空气中血腥的味道，似乎从中嗅到了死亡的信号，东张西望，开始愈发的躁动不安起来，就像命运这张空白的纸在被书写意义之前就燃烧殆尽。
　　我用剪刀轻轻剪开它的肚子，妥善保存摘掉的组织。如此血腥的此情此景，难以描述得不让人作呕，但却让我触景生情。
　　「梦想夹带眼泪，咸咸的的汗水，你我同个世界，爱从中穿越。」
　　毕竟相处了两个月的时间，面对着这些弱小的生灵，我难以抑制伤怀的情绪，希望天堂没有痛苦。
　　写在最后
　　生命无论以何种形式存在，都应该被理解尊重，我曾为这些幼小的生命哀悯。
　　实验室的小鼠固有一死，它们的死对对科研来说，是不可或缺的，且意义重大——测试前药潜在的药效和可能存在的毒性，这些药理毒性可以通过免疫组化和 HE 染色进行实验检测与验证，然后根据药效和药理毒性来判断是否进一步地进入临床试验。
　　因此，每一个新药的上市都离不开临床前药效评价，而每一个新药上市，都会给患者带来莫大的福音。
　　而这些献身的老鼠，就是推动新药上市的先驱者，不管结果如何，都应该铭记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