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与疼痛决战

　　凌晨12点四十多，羊水破了。
　　截止此时，才孕36周+1天。
　　前几天刚因为先兆早产（宫缩规律）而住院观察了三天三夜，周六回家后周日又休息了一天。考虑着有早产的征兆、而且身体状况还可以，只要少走动，熬到38周肯定没问题。而且工作还没有交接，得尽快在下周内交接完，以便提前休息。
　　可谁知，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十点多睡下，之后去过一两次厕所，已经不记得是去完还是打算去厕所了，我躺在床上醒着，突然下面一股股地暖流流出，完全不在我的意识和控制之中。一股一股地冒，我才意识到不正常，这不是尿。
　　然后我赶紧叫醒老公，让他给看看是不是羊水破了。他忽地坐起来，摸了摸我湿透的内裤，说确实是羊水破了。
　　于是他赶紧起床开灯叫车，我赶紧拨打医院产科电话。
　　车很快叫到了，但医院的电话一直无人接。我突然想到了120。
　　120很快就有人接了电话，我说着情况，老公在一旁着急地听着，他明显是担心我，就拿走我的手机，替我跟120沟通。
　　信息提供给120后，他急忙跟约好的滴滴司机沟通，取消了订单。
　　在等待120的时候，他匆忙地收拾放在一边的行李箱（一部分用品已经备好，但还有部分用品没有放进去，因为没想到会这么早就发动），慌乱中又不乏理智。
　　我按照120的指示，垫高臀部，跟老公一起想需要准备的东西。此时宫缩慢慢开始了。
　　很快，120到了。但是找不到小区南门，更看不到保安人员。（保安在南门，进车的门在东南门，需要保安拿着钥匙去东南门开门，才可以进车）
　　老公便急忙出去找保安，过了一会儿，听到他们进来了。
　　外面还在下着淅淅沥沥的秋雨，我看到了老公被打湿的背心，我想，这种节骨眼上，这才是真正有担当的样子吧。
　　我走到门口，上了120工作人员备好的担架上。老公收拾好东西，跟了上来。
　　雨果然下的不小，我躺在担架上，护着肚子，老公为我撑着伞，大家把我抬到了救护车里。
　　紧接着一位女护士给我量血压、带输氧管，老公又按照小区的出入门规定，叫了保安，车就从东南门开出去了。
　　一路上，我都很清醒。我不敢去想接下来会是什么，只看着和想着眼前的他，上衣都淋湿了，紧张和焦急，责任与冷静同时在他脸上浮现。我伸手握住他的手，想让他不要太担心害怕，我们只要顺利到达医院，把我交给医生，就稍微放心些了。
　　大概三四十分钟后抵达了医院。
　　这次也是因为我没有做核酸检测，把我带到了跟上次相同的检查室，医生还是先给我检查了一下宫颈，说还没有开。然后又转到旁边的过渡病房，做胎心监护。宫缩开始慢慢地缩短间距了。
　　躺在病床上的我
　　护士来给我采了几管血，做了核酸检测。检测标本明天早上才能送检，意味着结果还是下午才能出来。但我并未想到没做核酸检测的更严重的后果……
　　连续做了两次胎心监护期间，我开始做记录，每次宫缩一开始，疼痛加重前来得及的时候就赶紧记下，来不及时，只能等宫缩结束后尽快记下。
　　五六分钟一次，三五六分钟一次，三分钟一次，间隔越来越短，达到了我可以努力控制呼吸控制不呻吟的极限。
　　医生来了，又给我做了内检。
　　＂开了一指了.＂
　　我心想，天呐，这才开一指。哦不过还好，开了指了，就意味着已经进入产程了。
　　接下来继续两三分钟的间隔宫缩，深呼吸已经完全不起作用了，腰椎开始疼痛，我开始呻吟，疼痛来的越来越快，程度越来越强，脊椎疼痛面积越来越大，我再努力用力按着脊椎，也无法抵抗那种疼痛。我的呻吟声越来越大，身边却依然一个人都没有。
　　没有一个给予我鼓励，给予我帮助的人，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孤军奋战着。
　　我努力给自己找安慰，找力量，于是跟宝宝说，宝宝，你快见到妈妈了，妈妈好痛啊，我们一起加油。
　　现在想想，人就是很伟大，总能在困境绝境中，努力寻找一种支撑自己挺下去的力量。即使身边什么都没有。
　　天空终于渐渐变亮，熬到了7点多，护士给我送来了吃的，说趁现在还有间隔的时候赶紧吃，否则疼痛加强了，一次宫缩刚结束，下次的就开始了。而且这是持久战，必须得有体力。她还帮我剥了一个鸡蛋。
　　我实在吃不下，但是觉得又要补充些能量，就把牛奶喝了。喝到一半，宫缩来了，只能先请宫缩折磨我一阵走开后，继续喝完。其他的真的没有精力去吃。
　　之后我就要被送去隔离产房。
　　我坐在轮椅上，一个护士推着我，一个护士拿着我的行李。说要把所有东西先给家属，生完后再让家属拿来。想到要见到老公，我的眼泪立马流了出来。看到老公后，我没有正视他，我怕我更控制不住自己。一路哭着经过一道长长的通道，通道两边零零散散坐着来医院的各种人，我的余光让我看到了好多人在看着我，但是我依然忍不住哭泣抹泪。
　　被送到了隔离病房，冷冰冰的病房，给我盖了两层布，依然冻得发抖。
　　问医生能不能关掉空调，医生说不是空调，她们也没法调节。意思是，只能忍着。于是一个好心的护士又给我拿了一片布盖上，依然很冷…
　　疼痛继续着，可是护士医生不断地跟我说话，还要我签字，基本每次问我话的时候我都在疼痛中。我能听到她们在等待我的回答，但是我却丝毫没有办法，只能趁疼痛减轻时，尽快回答完，签字签到一半，又一次放下笔，先用尽全力抵着后腰，以疼攻疼。
　　医生听说我只喝了一袋牛奶，便给我挂了点滴，补充能量和水分。
　　中途发现我在憋着尿，让我不要憋着，否则影响宝宝往下走。可我实在无法排出小便。于是又被导了尿管，这下不用担心影响宝宝往下走了。
　　我问医生可不可以给我做无痛，她们说不能，因为我没有做核酸。
　　熬到了护士们吃饭时间，有人问我吃不吃饭，吃的话告诉家属给我买点。我很想吃，但是实在没有精力去吃，于是医生也不再管我。
　　看到旁边有个护士进来了，我问她几点了。因为我在等待13:30核酸结果的出来，只有这样我才能打无痛。
　　大夫说12点了。
　　我还要熬一个半小时…
　　胎心监护的时候，发现有些异常，比较偏低，医生让我左侧躺。于是每次疼痛发作时，只能用打着点滴的右手，如在黑夜中摸索方向那样，在后背上寻找可以冲抵疼痛的地方。疼的要命，死去活来，我已经连续被疼痛折磨的呻吟了好久好久，每次呻吟声越来越大，时间也越来越长，无助感越来越浓。我想放弃顺产，想转剖腹产，但是发现自己又没有那个挨几层刀割的勇气。
　　我抬头望着左上角的一片天空，蓝天白云依旧那么平静。而我此刻却在这里经历生死之痛。我再次给自己打气，再坚持坚持，天气这么好，正等着我去欣赏呢。
　　中途我问医生，我的情况估计要什么时侯才能生，她说快的话大概两三点，慢的话，要到晚上六七点了。
　　我又一次安慰自己，十二个小时已经熬过来了，我还没死，剩下的几个小时也这样坚强地挺下去就好了。一边给自己加油，一边又心虚：明明已经受不了了，不知道会不会晕掉。
　　医生终于来了。趁我宫缩时，医生给做了内检。此时内检的疼痛早已淹没在宫缩的疼痛之下。
　　＂宫缩的时候三指半，不宫缩的时候三指。＂
　　继续一个人的战斗…
　　我时而望着角落中露出的天空，试着给自己寻找坚持下去的力量。
　　疼痛再度加重。
　　每次宫缩，都无法正常呼吸。肛门被挤压，身体无法自控地开始用力。我呼叫医生，医生说是正常现象，此时还不是用力的时候，一定不要用力。
　　我竭尽全力压制着难以自控的那股力量，但仍然会有控制不住的几秒。每当这时，两种力量同时作用，我的呼吸开始短促，甚至有点缺氧头晕。导致宝宝的胎心下降至一百，一百一左右。宫缩结束后再次恢复正常。
　　持续了一段时间，护士进来了，发现我在用力（实际上我真的没法抵制那个强大的压迫感，肛门感觉要爆炸了），便急忙叫了医生。医生一进来，就开始严厉地说道：＂告诉你不要用力你还是不听，宫颈还没全开呢，你现在的宫颈还是个小圈，宝宝要等这个圈儿开全了才能出来。但是你现在就用力的话，宝宝的头会被挤压成长长尖尖的。你说这样好看吗？＂
　　＂我明白，但是真的真的一点都压制不住那个力量，我真的有拼命在努力控制，但是真的不行。＂
　　＂那你现在去大便吧。你感觉你可以解出大便吗？＂
　　我感觉了一下，似乎解不出来。
　　＂看吧，告诉你你这不是想大便了。它就是孩子在往下走压迫的你……你怎么又用力了？怎么说话都不听呢？我问你，你在公交车上，假如想大便了，你会直接排吗？这就跟现在一个道理。＂
　　＂可是，情况真的不一样啊，那种情况完全可以控制，但现在是真的真的控制不了。＂
　　＂可是什么？你非要用力，那你就用力吧，反正责任咱们可都撇清了。事后孩子有什么问题可别说我没跟你说过。＂
　　我开始想，为什么这么难以控制呢？难道是我孕期每次解大便时，都十分的用力（孕期便秘非常严重），所以才导致现在一有这种感觉、就自动地非常想用力？我甚至开始责备自己，为什么孕期排便排不顺时非要用力排呢？
　　每次宫缩都会伴随几秒钟的宝宝胎心下降至120以下。
　　几个医生对我又是叹息又是生气又是无奈。
　　我被转移到了旁边的正式的产房。（医生打开门，见我小步挪移，便厉声说道：大步走！）
　　产房里医生护士有好几个，还有其他在承受宫缩疼痛的产妇。
　　＂你又开始用力了。你看胎心都降到多少了？＂
　　是的，我在疼痛中扭头看了下，七八十。
　　我的呼吸更加急促更加短浅，两手紧紧抓住产床的边沿。
　　＂深呼吸，你这呼吸都不对。吸氧啊，用鼻子吸，嘴巴呼气！手松开，把自己当成个正常人，正常呼吸！＂
　　医生暂时去了隔壁。
　　宫缩暂停的间隔中，我努力练习深呼吸。我告诉自己一会儿一定要做到深呼吸。可是每次都只能忍住一半，终究抵挡不住那个强大的力量。宝宝的胎心也每一次会突然下降。
　　突然护士问我，我是要打无痛吧？
　　我说是，快点给我打吧。（此时核酸结果已经处来，是要有医生有药就可以打了）
　　护士联系了麻醉师，等待无痛药的到来。
　　持续了一段时间后，医生过来了，发现胎心极低，只有七八十，而且持续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我听到有医生说情况危急，此时无痛药也来了。
　　又有声音说道，孩子是绕颈两周，是不是脐带紧了（具体医生原话已记不清，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于是一个医生迅速给我做了内检，说开到八九指了，赶紧准备生吧。
　　医生护士立马各自准备，我的产床也像电视上看到的机器人一样，一下子变了样子。
　　原来平放小腿的产床下面部分，立马抬高很多。医生教我变换姿势，两脚心抵住刚刚升起的两个床角。手紧紧握住两侧的把手。
　　医生告诉我，好好听她们的，她们让用力的时候我再用力。
　　后来感觉到阴部一阵尖疼，然后听到医生说：＂这样切吧。＂我明白了，我也要被侧切了。
　　换作正常状态下的我，绝对受不了那种痛，而且想不不敢想。可是现在宫缩的疼加上情况的紧急，我似乎已经不在乎了，只要能保证孩子平安出生就足够了。
　　有时候宫缩加剧的时候，我已经控制不住，连医生的话都听不到了。但大部分时间，我还是会让自己打起十二分精神，认真听医生的。
　　＂深吸一口气，用力的时候别喊出来，别张嘴。把嘴巴闭上，持续用力，继续用力！＂
　　＂可以用力了吗？＂
　　＂等我指示。＂
　　＂再来一次，深吸一口气，不要喊出来，闭上嘴慢点把气呼出来。＂
　　虽然疼痛的时候很难深吸一口气，但我用尽全力，让自己尽可能地多吸入一些空气，因为我明白已经进入整个产程最后的冲刺阶段，并且宝宝的情况容不得我半点放松。
　　我突然感觉到有一点宝宝头部稍微露出来的感觉了，于是在医生最后一次引导下，拼劲浑身的力气，吸气后闭紧嘴巴，尽可能地放慢气息，以免过快呼出导致无法持续用力。
　　终于，一股暖流从下面流出，宝宝滑了出来，肚子一下空了。
　　我看到宝宝被很快地接到旁边的小篮子里，医生护士迅速的给他擦掉满身的血。
　　突然听到了孩子的哭声，那么柔弱那么温柔那么细腻。
　　我揪紧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周围的气氛也终于缓和了下来。
　　＂时间14:05分＂，这是孩子出生的时间。
　　一个医护人员打通了老公的电话，告诉他孩子出生了，让他放心。同时告诉他孩子的出生时间，体重，身高。因为是早产，所以需要转到儿科去观察（意味着我这几天无法与孩子在一起）
　　医生说，要给我把侧切地方缝起来，需要缝三层，二三十针。让我再忍忍。
　　我说，嗯我可以忍，只要孩子没事，就已经很知足了。生孩子的剧痛都忍过去了，这点痛都不算什么了。
　　＂是啊，做妈妈的都是只要孩子好，什么都可以忍。＂医生说。
　　可是，实际上每一针下去，还是超级尖疼。随着医生＂粗鲁＂的操作，不断地发出痛苦的声音。
　　＂没办法，你再忍忍啊。你这边一直流血，我得尽快给你缝好。＂
　　我看看孩子那边，试着去减轻自己的疼痛。
　　＂孩子乙肝疫苗已经打了。＂一个医护人员告诉我。
　　又过了一会儿，护士把宝宝抱到我身边，让我看看他。
　　他是那么小，那么柔弱，还没有睁开眼睛，鼻子和嘴巴之间有一点点发青，还看不太出来长得像我还是像他爸爸。但是作为新生儿，还算挺好看的，挺清秀的。
　　＂宝宝，妈妈在这儿，咱不哭啊。＂
　　很快护士就把他抱走了。
　　大约三十分钟过去，我挪到了另一个移动床架上，护士给我盖了一张薄单子，一张厚被子。说要观察2小时才能去病房。
　　很快有医生过来，给我用力按压肚子，伴随着无可奈何的疼痛，大量的恶露排了出来。似乎排的差不多了，医生才高抬贵手，放了我一码。
　　过了一会儿，又有不同的医护人员过来，再一次给我按压了肚子。
　　之后，我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早已筋疲力尽，却无法入睡。
　　我回想着今天的经历的种种，闭上眼试图把刚刚看到的孩子刚出生的样子牢牢地钉在脑海里，以便分开的几天里，能够回想起他的模样。我想到肯定在为我担心为我祈祷为我哭泣的家人们，他们肯定听到了孩子已经生下来的消息，肯定在激动地流泪。
　　产房另一侧，还有一个正在经历宫缩的产妇，听名字似乎是我上次住院时的旁边病床的那个（当时医生计划周六给她打催产素）。她竟然今天才生。听到她在经历的痛苦，我大概猜得出她在经历哪个程度的疼痛，她大概开了几指。我想跟她说，加油坚持住，可是我没有任何力气喊出来。
　　两个小时后，我被推回了病房。
　　开始了三天的住院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