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 | (完形中级班学员) 撰文 | 小轩窗(迪杨主创团成员) 审稿 | 小轩窗&琳珂(迪扬主创团成员) 01
女儿从小就与其他孩子不同,她胆大、刚烈,像平原上生命力旺盛的野草,又像飘零的蒲公英,被命运的风吹来吹去。 在她5岁前,至少走丢过三次。 我那时带着她在河南农村的娘家住,她经常趁着大人不防备,从院子里跑出去玩,甚至跑到村外去。 一开始,我要被吓死了,带着家人四处寻找。后来,大家都习惯了女儿的往外跑。村里有人在别处看见了她,也会跑来告诉我们一声,我们循着线索去把她带回来。 别的孩子对离开家多少是充满恐惧的,可女儿不,她离家的半径一次次扩大,2017年,她终于彻底消失,与我们断了联系。 彼时,她还是个未成年少女。 02
女儿2002年出生,那年,我22岁,与在北京工作的孩子爸爸两地生活。 女儿出生后,我与婆婆的矛盾逐渐升级。婆婆强势、控制,说话特别伤人,我没办法与她相处,带着女儿回了娘家。 女儿1岁多时,我跟着孩子爸爸去了北京,此后一年多的时间,女儿轮流在奶奶家和姥姥家生活。 我没法还原年幼的女儿在离开妈妈后经历了什么,也无从判断那段经历对女儿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30岁那年,儿子出生。 女儿小的时候,看见村里一个同龄的女孩有弟弟,她说妈妈你也给我生个弟弟吧。 现在有了弟弟,女儿却变了。她不喜欢弟弟,经常趁大人不注意揪他头发、拧他。儿子小时候,我从来不敢把儿子单独交给女儿带。 女儿曾说:"你们有了弟弟就不管我了,把我当垃圾一样。" 我并没理会女儿的这番话,只觉得女儿不懂事,我在一地鸡毛的生活中左支右绌,已经对她付出了最大限度的耐心。 03
初一,女儿开始逃学,不仅如此,还吸烟喝酒打架早恋,曾经有一个多月没回过家,辗转在网吧和同学家。 我到处打听,听谁说在哪儿看见她了,就去找。一间网吧一间网吧挨个地找过去,有时能找到,有时找到半夜也找不到,心力交瘁。 有一次,我把她找回来,怕她再跑,把家门锁上了。女儿拎着菜刀出来,一刀一刀砍下去,刀和锁都劈坏了,门开了,她逃了。 我上前拉她,她反抗,上来挠我。那道疤,至今仍在我的手臂上。 她爸爸为此也没少打她。一开始,女儿还会挥着双臂抵挡,到后来,拳头、皮鞋越来越密集地落下来,女儿渐渐无力反抗。 打得最厉害的一次,女儿的眼睛、耳朵都肿了,身上一片淤青,躺在床上好几天起不来。 也正是那一次,彻底激起了女儿的反叛,她走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那是2017年,女儿15岁。 04
因为女儿的事,老公的心情也很差,我们的关系很僵,家不成家,每次他回来,门嘭地关上那一刻,我觉得空气都凝固了。 2018年,我们领了离婚证。由于种种原因,他并没有彻底搬出去,周末还是会回来,我们形同陌路。 回想我们的婚姻,我只想用冰冷来形容。 19岁那年,我幼师毕业成了一名幼教老师。当时我班上一个男孩的家长,正是老公的姐姐。他姐姐和父母说了之后,他家就托人来说媒了。 当时,我们家正陷入一场纠纷,因为势单力薄备受欺负,而他们家在本地还算有名气,又有钱,我觉得他们家可以帮助我家,于是就同意了。 他那时瘦瘦的,戴着眼镜,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 婚后不久,我怀孕了,快生了,给他打电话,等他从北京赶到医院,我跟女儿已经从产房出来了。 我生产的时候遭了很多罪,他不但一句心疼的话没有,还责怪我太娇气。 我坐月子,他请了半个月的假,可整个月子里,每天都是我妈跑到我家,晚上帮我带孩子,他在一旁睡得喊都喊不醒。 跟婆婆闹矛盾,他只会说他妈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让我让着点。 我过得压抑痛苦,脑子总是闪出死了算了的念头,我妈就叫我忍了吧,说孩子吃母乳,不敢生气,对孩子不好,对我身体也不好。 可我的心,已经开始一点一点变凉了。 2005年,他从北京回到郑州创业。后来,我们一家搬到了县城,他依然是周末才能回家。 长期不在一起生活,导致我们很多事情没办法及时沟通,见了面就是吵架,当着孩子的面也吵,矛盾和不满越攒越多,感情越来越淡。 如果说家是一盆水,那我们家应该是一盆渐渐结冰的水;如果说孩子就像一支温度计,那么,女儿的样子应该如实如是地呈现了这个家的温度。 05
自从离开家后,这期间,女儿只偶尔在微信上跟我联系,大部分时候音讯全无。 女儿下落不明,一直被忽视的儿子也开始出问题。 跟叛逆的女儿相比,儿子从小就胆小、听话,像个开心果似的哄全家人开心,我那时不懂,还觉得幸好有儿子暖心。 去年,儿子从五年级升到六年级,整个人都变了,爱哭,爱生气。老师批评他一句话,他收拾书包就回家了,第二天也不去上学。 有一次我们发生争执,他自己收拾了行李,说是要离家出去找他姐姐,把我吓坏了。 我当时觉得生活走投无路,特别无助,于是陆续参加了一些家庭教育和心理学方面的课程。因缘巧合,我遇到了最适合我、对我帮助最大的完形课程。 2021年3月,我参加了两天一晚的情绪管理课程。树林老师幽默风趣的授课方式,让我在开心快乐中学到了很多,也体验到了许多以前不曾体验过的神奇之处。 我感觉我的身体变得更柔软、灵活了;我发现原来还有一种力量,叫做"顽皮",它会让一个人变得更加有血有肉。更为重要的是,透过练习,我卸掉了许多来自心底深处、积攒了多年的情绪包袱。 紧接着,4月份,我踏进了更系统的学习。我像走楼梯一样,一步一步通往更完整的自己。 怎么说呢,我觉得我是一杯水,完形就像一滴透明的液体,我不知道它的成分是什么,奇妙的是,它滴进我这杯水后,就让我产生了变化。 我开始明白生活和孩子的问题所在。 就像那句话所说:孩子的问题都不是孩子自己的问题,孩子的问题都是父母的问题。 不论女儿,还是儿子,他们都是我们这个家庭的产物,他们可怜地充当着大人情绪的垃圾桶,而这垃圾桶并不是一天变满的,到了承受不了的时候,自然就会爆发。 女儿为什么不肯回家?因为对孩子来说,爸爸是她的天,妈妈是她的地,在这个天摇地动的家里,并不比外面更安全。 我深深地理解了孩子,于是我开始尝试调整自己,做出一些改变。 06
女儿不肯回家,我唯一能跟她联结的方式就是微信。以前,没聊几句话,我的愤怒、抱怨、指责不受控制地就上来了,要么她拉黑了我,要么我拉黑了她。 现在,随着我的情绪变得越来越稳定,我也越来越能包容、承接女儿的情绪。 其实,一个人的状态和情绪,真的可以透过文字、声音传递出来,想伪装都伪装不了。 不管是我短短的一句"妈妈理解你",还是长长的一段感悟,我的字里行间、我的声音语调透露出的,是我成长后切实的改变。 我相信女儿是有所感知的,因为不知什么时候起,我们的聊天变得越来越多,我们聊现在,聊以前,聊未来。借由网络,我们母女心心相息。 我知道了她现在人在一个美丽富庶的南方小城,我知道她交了一个男朋友,我知道她赚过一些钱,也花了很多钱。我知道她有时会想起我跟姥姥。 前几天,凌晨四点钟,我接到了她的微信。 她告诉我,有一次她离家出走了好几天,没走远,一直在家附近转悠。那天,她实在无处可去,便来到了一家书店。不久,我跟她弟弟也推门进来了,她见到我们,赶紧躲了起来。 我陪着弟弟一排一排地挑书,她躲在暗处偷偷地看我们,看了一会儿,悄悄从后门溜走了。我们近在咫尺,却又擦肩而过。 她漫无目的的来回在桥上走,冬天的风吹得她牙齿打颤,走累了,趴着栏杆向下看去,又黑又深。冷、饿、困,可她依然不想回家。 回到家,也好不到哪里去。有一次我们一家人要一起出去,她先下了楼,我担心她又要跑,就跟她爸爸说了,她爸爸很生气,到楼下抓住她,不问青红皂白抡起地上卷着的凉席就开始揍她。 她说,那天我见你跟爸爸一直在吵架,我心里特别压抑,所以才先下楼了。 她说,以前在家里,只要爸爸吼一声,她跟弟弟都会吓得一激灵。 有一次过马路,她走到一半时,爸爸在马路对面吼了一声,她顿时呆在那里不会走路了,差点被车撞到。 她絮絮地讲以前的事,我握着手机在被子里哭到不能自已。 许久以来,她一直在独自舔舐伤口。现在,我终于有机会走进她的内心,陪她一起疗愈创伤。 我愿意做个最好的倾听者。 07
今年五月份,女儿回来一次,虽然呆了不久又走了,但对我来说,已经是非常值得开心的事了。 因为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女儿可以放心地把我当成安全基地,当她回忆起以前的伤痛时,愿意跟我倾诉,这样我才有机会走近她,进而帮助她。 我能感受得到,女儿的心已经离家越来越近了。 女儿回家的路,就是我的学习成长之路。 同时,我对儿子也变得更接纳。以前我特别害怕他像他姐姐一样厌学、叛逆,所以我管得特别严。 后来我明白,儿子跟女儿是完全不同的孩子,但有一点相同的是,他们都是受伤的孩子。这并不是他们的错。 儿子的内心特别脆弱,我放下焦虑,尝试去了解他、支持他。 他喜欢一个女孩,犹豫着想买一条项链送她,我就帮他买了。小升初之前,我还买了一部手机给儿子。 结果,儿子不但没有因为我的看似纵容而变得更糟,反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顺顺利利完成了小升初。连老师都说,儿子这一年进步挺大的。 老公曾在醉酒的夜晚给我发信息,问我到底还爱不爱他,我没有回复。 我听过一句话是这样说的:无论你去哪里,你总会遇见你自己。 所以,追求幸福固然是我的方向,但我不会再盲目前行,我会先让自己变得美好,剩下的交给时间去决定。 生活是一颗坚硬的核桃,我做好品尝它的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