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塘风月之打茶围与执寨厅

　　广州的陈塘位于沙面一带，是纸醉金迷的烟花之地。世人尽知它的消极处。不过，它同时也是时尚和消费文化的诞生地，它上演了无数人世悲欢，体现了最鲜活的世俗风情，引用电影《一代宗师》里的一句旁白：＂烟花处也是英雄地。＂撇开为人诟病的一面，陈塘烟花地创造了几种＂食制＂，包括＂打茶围＂和＂执寨厅＂。客观上它对酒楼业的繁荣起到了强大的推动作用。
　　打茶围是旧时妓院里的社交方式—茶聚。说白了，就是嫖客要勾搭妓女之前必须履行的一种仪式。名为结识，意在探路。一般来说，它的铺排并不奢华，只是喝茶聊天，彼此正襟危坐，东拉西扯貌似相亲。即便那嫖客色胆包天，在这种场面上也得先扮成一只体面的羊。茶席上有干果、水果、糖果、瓜子，有的还有鸦片，但不设菜肴。这是斯文级的投石问路，有缘的，借此扯上关系，谈上恋爱；无缘的，见一面即散，人走茶凉，就像从未遇见，谁也不丢脸。在高级妓院，打茶围只是第一场戏，如能过关，接下来是＂叫局＂＂吃花酒＂，洒钱铺路，最后才成＂入幕之宾＂，暂成眷属。
　　打茶围也叫打水围，这个名称据说与珠江、秦淮河的娼妓史有关。罗澧铭著、谢永光改编的《塘西花月痕》①一书介绍：＂明朝中叶以后，我国沿江大城市的妓院，都开设于江边。妓院用大船装置，饮宴的酒楼多用楼船充当，这种楼船叫‘画舫’，以秦淮河和珠江最盛。客人要到妓院去，便要请艇，乘船渡水路而往，是以将探妓院的行为称为‘打水围’。＂广州有位当红妓女，爱玩花头。这天，一位阔客约她，她故意推托：＂我在钓鱼，没空呢。＂阔客偏爱这种不着调游戏，马上回话：＂我买下你的钓鱼竿，你是不是就有空了？＂ 红牌妓女答：＂那当然！＂结果阔客一掷千金，用3000元巨资买下一支钓鱼竿。当时在茶楼打工的底层工人每月才5毛钱，最高薪的也只有7元。这是史上最贵的钓鱼竿，如此豪气干云的举动，让买家和卖家风靡一时。
　　打茶围也不限于一男一女，甚至一局下来什么也没敲定。旧时的军阀、官僚、豪绅、巨贾、文人墨客，都把打茶围当成一件浪漫趣事。胡适这样的大学者年轻时也曾跑到妓院凑过这样的热闹，与一群文人朋友在众妓陪伴下喝茶、打牌、作诗、神聊，不一定有皮肉交易。这大约是因为那时的淑女规矩多多，不越雷池一步，相当乏味，相形之下，沦落红尘的妓女无所顾忌，鲜活撩人，花样迭出。个别妓女更是琴棋书画件件拿得起来。
　　妓女也讲等级：当红的看不起半红的，半红的看不起没名气的，没名气的看不起随便的，随便的看不起路边卖淫的。那些没名气以下的妓女没条件打茶围，只要有男人出钱，便招之即来，屡遭当红妓女白眼。
　　李碧华《胭脂扣》里写了一位旧香港的红牌妓女，名叫如花。她的大红大紫与她的姿色与倨傲紧密相关。身为妓女，她竟有一种职业尊严，她说：＂不是有客人相约就随便过夜的。……如果不喜欢，往往他千金散尽，也成不了入幕之宾。＂如花之所以爱上十二少，是因为十二少除了仪表堂堂外，还无比风雅，找如花打茶围时，别出心裁，用鲜花扎成一副对联，上面写道：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正好把＂如花＂两字镶嵌其中，让如花心荡神驰。结果打茶围打出一场生死恋来。
　　执寨厅是打茶围的高级形式。打完茶围，投石问路有了结果，讲究体面的客人若希望成为入幕之宾，还得为自己相中的红牌妓女摆上一席豪宴。如果说＂打茶围＂是小花费，＂执寨厅＂就是大手笔。这一席要在妓院里摆，旧时妓院哪位红牌阿姑能获客人＂执寨厅＂，可给寨子带来一宗大生意，这是最有面子最可炫耀的事情。＂执寨厅＂的场面相当喧嚣，往往要请齐全妓院七八十人。豪客到场时，大厅八音鼓乐齐备，自寨门起，到楼下拾级而上时，每一层楼每一段路都有侍候阿姑们的寮口嫂笑脸相迎，她们接力般高呼＂某某少驾到＂，一声声往里传，让客人感受到身份至尊，威风八面。大厅里面，恭迎客人的妓女们打扮得花枝招展，莺声燕语。宴会开始，首先要来一个响局——请戏班来唱曲，清末民初时常唱的曲目有《六国大封相》，唱得差不多了才开吃。
　　菜式包括：＂二京二生＂、＂四冷四热＂、＂八大八小＂和一度＂粥宴＂。＂二京＂是两款凉菜：榄仁和瓜子，＂二生＂是两款水果，往往是沙田柚和削皮橙；＂四冷＂是四碟冷荤，是用高脚锡碟盛载的皮蛋酸姜、酸甜排骨、酸瓜虾米、酸＂扶翅＂（指鸡鸭内脏），此四碟都是酸中带甜，调成嫣红色，相当可人。＂四热＂是指热菜炒鸡片、鸭片、白鸽蛋、金银肾之类。＂八大八小＂，是兼进的，例如上来一个大菜，如鲍、参、翅、肚之类，便跟一个小碟，如金钱鸡、滑斑球、虾碌、燕窝之类。＂八大＂除鲍、参、翅、肚，还有鸳鸯鸡、全鸭、冬菇、玻璃肉，这个玻璃肉是用腌过的肥肉裹上蛋浆面粉浆酥炸而成，看上去雪白玲珑，入口酥香，很受欢迎。之后是两款点心：小包和小蛋糕，最后是一小碗米饭，一小碗白粥，伴以咸蛋青菜。至此，＂执寨厅＂宴会完毕。选自《粤菜传奇》粒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