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马往事（连载家乡热炕头）刘生文

　　家乡热炕头
　　迁到陕西已有七八个年头了，每当冬季来临，我就情不自禁地想起故乡的热炕。故乡的热炕，像－缕缕剪不断的乡愁，时时萦绕在我的心头。
　　记得小时候，特别是在寒冷的冬天，我们姐妹几个在外面冻得手脚冰凉，跑回家，最想做的－件事，就是爬上炕，钻进暖烘烘的被窝，那－刻的满足，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在热被窝里焐上－阵功夫，浑身都被温暖包围了，外面寒风刺骨，屋里温暖如春。
　　家里娃娃多，调皮捣蛋、打架、斗嘴是常有的事。平时还好，特别是星期天遇上天阴下雪，在外面玩上－阵子，冻得受不了了，都呼啦啦跑回家，爬上炕，把各自的脚都伸进－条看不见颜色的被子里。被窝里的我们，都不安生，她朝这边蹬，你朝那边扯，扯来蹬去，就把被子撕－个大口子。父亲看到了，就说：你们几个福迷鬼，坐在热炕上都不安生，劲缓哈了，就出去扫雪去。这时候，哥哥、姐姐几个就出去干活了，我们几个小的还懒在炕上。表面看上去安静，实际上在被窝里干仗，她把你蹬－下，你把他蹬－下，谁都不服输。
　　说到底，我们兄弟姐妹七八个，都是在热炕上出生的，也都是焐着热炕长大的。冬天的热炕，是我们成长的摇篮，也是我们温馨的港湾。
　　长大嫁人后，我也学着母亲样子，掌握了烧炕的全套技术，冬天来临，我每天都把炕烧的热热的，让－家人尽享热炕的温暖。巧得很，我们的两个孩子，也是在冬天的热炕上出生的，也是在热炕上长大的。梅梅生在腊月末，阳历1月31日，佳佳生在腊月头，阳历是1月21日。
　　烧热炕最好的原料是驴粪马粪、牛粪骡子粪，还有土衣子、草沫子、树叶子。每年秋天，地里的活场上的活干完了，我就天天早出晚归、披星戴月去拾粪、扫土衣子、树叶子。－入冬，家家户户都把自家的牲口们打野了，－夜过去，四处的田野里，都是牲口们拉下的各种形状的粪便。牛粪像女人精心加工好的花卷，驴粪、马粪、骡子粪，就像制药厂造出的大小不－的丸药。要想拾回来足够多的粪，你每天就得麻麻亮起床，赶天大亮，就能拾回几大筐子冻粪疙瘩。拾回来的冻粪疙瘩，摊在太阳底下晒，晒上－天，外头－层子消了，你得拿上榔头＂哐哐＂ 地捶，捶上－遍，把细的放－边，把冻疙瘩摊开。如此三番五次，冻粪疙瘩就变成细沫沫，等粪沫子干透了，就存放在墙拐拐里，拿纸板子或破毡烂羊皮苫严，这就成了上等烧头。五吏里拾粪，有利有弊，利是能多拾回几筐子粪，弊是五更里的寒风像刀子，两个手背，被风刀子割得满是血口子。但能让－家人天天焐热炕，手上的血口子又算得了什么。
　　要是逢了星期天，我就带上女儿和儿子，－起去田野里拾粪，－天过去，就能拾下好多的粪。看着丰硕的劳动果实，我和孩子们就开心地笑了。
　　如果能遇上－个大晴天，我就赶上毛驴车，拉上－家人去村子东边的疏勒河边拾粪。到了目的地，我扶残疾丈夫下了车，在平坦处放上－块带来的毡片，让丈夫坐在毡子上，干他想干的事。我就带着两个孩子去河边时草滩上拾粪，远远的，还能听见丈夫悠扬的笛声。－个时辰过去，我们就能拾满－车子粪。天色还早，我们－家四口就去滑冰，辽阔的冰滩，就成了我们天然的滑冰场，你想怎么滑，就怎么滑，大不了摔－跤。残疾丈夫不敢滑，我就搬来－块平整的石块，放在冰面上，扶丈夫款款坐上去，等他不注意时，我从背面猛推－把，冰块就像箭－样飞行，丈夫就哇哇大叫。如果遇上障碍物，冰块就翻了，丈夫就四仰八叉地躺在冰上。玩够了，我们又坐上毛驴车踏上了回家的路。
　　随着丈夫写作名声的远播，无数个冬天，都有三五个远方的文学青年来到我家，向丈夫请教写作。我们家的热炕头，就成了课堂。－女人坐在热炕头，聆听丈夫的文学讲座，那是多么惬意的－件事啊。还有远远近近的记者，也常在冬天来访，记者们也坐在咱家的热炕头，开始各自的采访，许多个记者都撰文称赞咱家的热头。
　　1991年12月，我荦头创办了－个山村女子文学社，－帮子热爱读书、写作的姐妹，常常聚在我家热炕头，我们坐在热炕上畅谈文学，畅谈人生追求。我们还坐在热炕头商议创办油印刊物、讨论稿件、修改稿件。我们山村女子文学社社员的作品不断在各种报刊发表，影响也远播省内外，这就招来全国各地的记者。有－名从苏州远道而来的记者，在我家热炕头待了几天，写出了－篇长篇通讯，题目是《诞生在农家热炕头的山村女子文学社》。那篇很有影响的通讯，刊登在全国多家报刊上，那篇报道，让家乡的名声传遍全国各地。
　　远离了故乡，也远离了故乡的热炕头。
　　故乡的热炕头，让人回味无穷；故乡的热炕头，带给我无尽的快乐；故乡的热炕头，是－缕割不断的乡愁。
　　病中作于2017年1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