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楠小品那片黑土地（下）

　　文/庞金敏
　　且看我坐在自家后花园里，是如何听清我这位邻居的儿子们对话。
　　＂四条二！我赢了，这回多了两个炸，你们都得输30块。＂胜利者高兴的大叫道。
　　＂真是晦气，刚赢下来的一把春风牌又输了回去。＂一个人哀叹着自己的坏运气。
　　一把响亮的叠牌声后，又是一阵＂唰唰＂的发牌声。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前天在网上已经联络了个买家，他说愿意出50万买下父亲这栋房子。＂老三突然这么说。
　　＂才50万，会不会少了点。＂精明的老二带着怀疑的口气问。
　　老大也停止了发牌，望着正在说话的老二。
　　＂买家说了这里地太偏，看上这里完全是因为环境不错！说实在的，老二，这块破地还真值不了太多的钱。＂
　　＂可父亲他会同意吗？＂老实的老大有些担心的问。
　　＂他会同意的。＂老三拍了拍胸脯向大家保证道。
　　＂50万也不是小数目，父亲他会认为自己根本就不需要这么多的钱。＂老大的语气里仍旧带着一丝担忧。
　　＂父亲平时连他的退休金几乎都不用。＂老二说，＂所以我就想用这笔钱的一部分把房子装修一下，你们知道我家里有些旧。＂
　　＂老二的房子确实太旧了。我最近也正打算买辆新车，我那破车耗起油简直让人受不了。＂
　　＂可是，如果这样的话，这笔钱我们又该如何分配呢！＂老大也忘记了先前的担忧，加入到分钱的行列来，生怕掉了队。
　　＂我有个办法……＂老二降低了说话的声音。
　　我这位可怜的邻居就站在门口，儿子们拿他像不存在似的。他叹了叹气，径直穿过大厅，躲进花园。天哪！他的脸气得发紫，像那些挂在树上还没成熟的木瓜。爬山虎被人从土里拔了出来，葡萄藤被粗暴的拉下架子，没有一丛郁金香是完整的，他知道是谁做了这么残忍的事，他激动的颤抖着身子。粗喘着气。儿子们天天坐在客厅里高谈着要把屋子卖掉，像他们才是这屋子的真正拥有者一样。孙子们每天都会来花园里捣乱，不断使花园遭灾。老人实在是没有一刻安静的时候，于是，他决定在一片空地上种下百合的种子，企图从中收获快乐，忘记他们带来的痛苦。
　　＂爸爸，你还是歇着吧！买家明天就会过来看房子，别再翻那片地了。＂老三站在花园门口催促说。
　　＂可是你们看我都已经播下了种子，怎么也要把它们收获了再走吧！＂老人看着翻过的土地，略带颤抖的口气说。
　　＂爸爸，我们在城里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一块地，你在那里种也是一样的。＂老二从窗户里伸出头说。
　　＂就你那几个花瓶。＂老人摆了摆手。
　　……
　　终于有一天，我看到老人站在花园面前，穿戴整齐，像是要去见老朋友那样。微风摇动着树叶，像是和他挥手作别，老人脸上写满了痛苦和无奈。他妥协了！他要离开自己心爱的花园，回到城里和家人一起，在那里没有花园，只有几瓶快要枯萎的花等着他照料。
　　＂一切都结束了！＂老人小声说道。
　　老人颤抖着蹲下身子，用长满皱纹的手捧起一撮肥沃的黑土，放进一条白色的手巾里，这块曾经被他无数次翻垦过的土地，如今他就只能带走这么一小块土……
　　傍晚，老人坐在儿子和孙子们中间，脸色苍白，用一种极悲凉的声音，艰难的吐出一句话：＂现在我就要把……＂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又回落在花园里，眼里露出无比的眷恋，他看到豌豆藤正努力的向上爬着，木瓜们开始慢慢变黄……他是多么的不愿意说出那些话，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打算把这里卖出去！跟你们回城里住。＂老人哽噎了。
　　儿孙们顿时手舞足蹈，互相拥抱，他们赢得了胜利。老二仿佛看到自己住在装修过的新房里，老三的神情就像驾驶着一辆漂亮车子上在路上高速奔跑……
　　三个月后，我收到一封署名是＂你曾经的邻居＂来信，使我又想起了这件事情。老人在信上告诉我，他当初不喜欢我，是因为我荒废了一片很好的土地，开垦这片土地，可以开出很多美丽的花，结出很多的果实。他希望我可以拿起身边的工具开垦花园。最后他还不忘向我强调，＂你试试看，真的很有趣！＂
　　读完这封信，我的心里突然很沉重，仿佛看到在天边某间空荡荡的房子里，一个老人孤独无奈的坐在椅子上，望着手里那块干涩的黑土，一边皱着眉叹气，一边含着泪水自言自语的说：＂要是我还能再开垦那片土地，该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