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和她口中的历史（连载之三李家祖上的传奇）

　　奶奶脑子完全失去记忆，对我们来说，也是失去了她和李家的历史的完整性。我很后悔，以前没有多向她了解，只是在她偶尔的回忆中，我得知了一些片段。
　　据说，我们李家的祖先是陇西李氏，是江西填湖广，湖广填四川时，从江西迁到湖北。我们这支李姓，祠堂在枝江县百里州，是明末迁到湖北长阳县大堰乡柳树坑村。在村东坡有一座坆，从碑文上看，这是李家老祖黄氏太太的坟墓。碑文刻于清朝某年，碑上刻有李家宗族派行：＂士国正守，长发其祥。克承先绪，进修有光，思绍宗德，治定万邦，经明行立，大道允昌，同休继美，庆集华堂＂。到我们＂进＂字辈，已是第十三代。
　　我小时候住的那栋屋后，往后面的山上走大约一里多路，是我家袓坟比较集中的地方。可惜那时我小，没有认真地看过那些碑上刻的字。说实话，经过几百年，即便我当时看了，也看不清楚。祖坟地里有棵巨大的桂树，大约有几个人合抱那么粗，树冠荫庇近大半亩，树下就有好几座祖坟。每到八月，桂花飘香，方圆数里都有桂香袭人。记得小时候，我们偶尔会去那里玩耍，爬到较低的树枝上摇动树枝，跟小朋友们说：＂快来坐车哦，我开车啦！＂然后几个小朋友就一齐爬上树枝，一齐在枝上晃动着，惹得整棵树都颤摇起来。我还记得最后一次，是和李家一位小叔叔等几个人在那里玩，小叔叔摸着树杆说：＂这棵桂花树，是我们李家老祖宗栽的。你看，树的东边枝叶长得旺盛，又绿又多，树的西边枝叶很少，不旺盛。所以，我们那支姓李的发人，这边姓李的不发人。＂他们家住树东边所指的方向，他家兄弟姊妹多，男孩女孩一共十来个，光儿子就是四、五个。所以，他很自得地说，他们那支姓李的发人。这话我印象非常深刻。
　　现在想起在祖宗树下游玩的情节，恍如隔世。一晃几十年又过去了，那棵老桂树还好吗？不知道它又长粗长大了多少？真想有机会再去看看它，在树下再玩耍一回。
　　从那棵树之粗可以推想，我们这支李氏家族来此至少已有数百年。当时，祖先初来此地，可能一无所有，连劳动工具都可能没有。他们沿着周围山岭占领地盘，挽草为记。然后择地盖房，开荒种地，勤劳耕种，渐渐人丁兴旺起来。
　　我们李家是不乏传奇故事的。经过多年的发展，逐渐出现了极少数大户人家。其中有一家富户，在柳村坑东边的山坡上盖起了当地唯一一家有宽敞院子，青砖围墙的大瓦房。院落东西两边各有一座院门，门前有十三级石阶，房院南北两边各有一座土地庙。方园好多里以内的村民常到李家院子屋旁边进行集市交易，那时叫赶场。因此，当时此地的地名不叫柳树坑，叫李家场。我可以想象当年人来人往，穿流交易的热闹和繁荣的景象。
　　在这李家富户的对面山坡上，也有一家富户，姓胡，总想与李家比富，因此平时两家有些明争暗斗。有一年过年前，胡家老爷扬言要和李家比放鞭炮，谁放的鞭炮时间长，谁就是赢家。李家老爷知道后，略一思忖，微微一笑，对家人说：＂没事，他要比就比吧，我们准赢了他。＂到了过年那天，李家的鞭炮一响，胡家的鞭炮也响起来。但李家略施小计，放一挂鞭炮后，趁着硝烟未散，几个人猛拍起簸箕，听起来就跟鞭炮响声一样，更何况对方一直在放着鞭炮，他们也辨不清李家这边鞭炮的声响。就这样，李家放鞭炮和拍簸箕交替进行。等胡家鞭炮放完了，李家的鞭炮还响了好半天，鞭炮炸起的硝烟弥漫，火药味儿直飘了好远。胡家老爷听见李家的鞭炮还在响，非常生气，更生妒嫉，狠狠地说：＂哼，我让你们得意！让你们放鞭炮！我不搞垮你们我不姓胡！＂
　　于是，胡家人去官府告状，说李家是：＂脚踏十三省，东西两辕门。南北二土地，皇帝老儿看厕所门＂。以此诬告李家有对抗朝庭，轻蔑官府的意思。其实，是指的李家门前有十三级台阶，东西两边有两座院子门，南北有两座土地庙，厕所门上的扣门吊子上拴着一枚康熙通宝之类的铜钱。但经他们如此牵强地一解释，就让官府相信了他们的话。封建时代，只要说谁有反心和有对抗朝庭之心，那罪都不会轻，更何况胡家还暗中使了银钱，于是就把李家告倒了。李家被抄查，受刑，被囚，从此败落。而李家的这栋＂豪宅＂也几易其主，残破又重盖，重盖又残破。直到我父亲几岁时，还见到有残存的院墙。
　　真是历史沧桑啊！ 我想，这个故事可能发生在清朝中期吧？李家，仅是围绕这一栋＂豪宅＂，就不知有过多少传奇的故事，其中隐藏过多少曲折的人生。可是如今呢？都被过往的岁月淹灭，只留在后人的想象里。
　　从这户李姓家族的悲剧里，我们也不由扼腕感叹：人生在世，平和第一。何必要逞强斗富，结怨于人。如果能为人不卑不亢，处世不张不扬，处处施恩于人，又何至于落难如此？再说胡家，何必把心思用来跟人较量，用来整人？集庆有余，今天你把这家整倒了，明天你胡家又会如何呢？恐怕不会因此积福，灾祸恐也就不远了。事实上，等到了我父亲时代，胡家那个富户不是早就烟消云散，只残存在传说里了吗？
　　从家谱上记载，我们这支李姓在清朝时，曾经有个李其什么来着的，考取了进士，这可能算是这支李姓比较荣耀点儿的事情。
　　李家还有一段故事有些传奇。在柳树坑村东北边也有一个李家大户，住着有＂四水归池＂丹池的大宅。其人武功高强，骄横霸道。一次，别人家娶媳妇，迎亲轿子从他门前过，这人竟把人家的新娘子抢入宅中，搅散了人家的喜事。对方也不是普通人家，立马将此事告了官。官府派了差役来抓这个李姓族人，他却使出点穴绝技，点了差役头目的百日不死之穴，打伤了差役喽罗。衙门的清朝官吏震怒极了，一拍办公桌，大声怒喝：＂这还了得！马上多派些武官差役，去把他捉拿归案！我非得严惩这大胆刁民！＂于是，大量的武官差役前去捉拿他。这位李姓族人自知罪责难逃，为免被抓后酷刑受苦，便躲在夹墙中自缢而死。
　　也许，这栋带丹池的屋，直到我好大了，它都是存在的，并且几易其主。因为，就在我家门前不到半里路的地方，就有一栋豪宅，我经常去玩。听老人说，解放前，它是属于大地主周登云的。解放时，这个大地主被枪决了，共产党将这一套大屋分给了七户贫苦农民。其中，有我的好几位族长辈在这屋里分住。
　　在我印象中，这栋大屋的正中是大门，门前好像有几级台阶，两旁是用石头雕的石鼓。我记得，当时我们还在那里玩，那圆石头被磨得泛出一种乌乌滑滑的光泽。进到屋里，处处是雕梁画格。中间是一个丹池（或者叫天井），丹池的底和四周是用石块铺就和雕接围起来的，里面装了有小半池水，似乎还有假山或者是有水生植物，记不太清楚了。天井的正上方，是可以看见天的，天井上面的那一圈屋顶，都是向着天井倾斜，每当下雨时，那四面屋顶上的雨水就直接流到天井里。再加上天上的雨水直接下到水池里，只听得淅淅沥沥的，坐在房里，就可以赏听雨声，颇有诗意。之所以要设计这种带天井的房子，一，它可能带点土家特色。二，中国人认为水象征着财富。四面房顶上的雨水都流到这个池子里，天上的雨也直接下到池子里，象征着四面的财富都归于这个房中。天井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使这套大房子的采光很好，围绕天井的那一圈房子，都很亮堂。我觉得，这个房屋的设计真的很美，又浪漫有诗意，又有一种寓意在里面。
　　这套大屋至少是清朝时期的古典风格建筑，也有可能是明朝的哦。天井的一侧，是一间大堂屋一样的厅堂，记得厅堂的两侧还有两根粗粗的大红木柱支撑着。厅堂再往里走，有好多间卧室之类的房间。与厅堂相对的另一边，是走廊。走廊的边上也有好几间房子。天井的另两侧还有过道通向一些房间。围绕天井的四面都是两层楼的木楼瓦房，那格局，有点点像北京的四合院，但又因天井而比四合院多了一份浪漫和优雅。我记得有一回，我的么爷爷李先奎得了二女儿，这婴儿我要称她为么姑。我当时大约有四岁吧，我和大人去给这个婴儿么姑送祝米（给婴儿洗三，就是婴儿生了第三天，家里请很多客人庆贺，喝酒，还给这个婴儿洗澡，因此叫洗三）。我清晰地记得给这个婴儿么姑洗三的场景，是在那个大厅堂里洗的，说是洗，主要也就是个仪式而已，洗完后，将那个婴儿包好，由一个大人抱在怀里，一边左右摇晃，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大约是一些祝福的话吧。我和这个婴儿的姐姐，也就是我的大姑（她大我一岁）站在对面的二楼上，透过推开的木雕格窗门，看着楼下对面厅堂里发生的一切，觉得好新奇哦。
　　记得平时，我也是经常去我大姑家找她玩的。有一次，她将我约到二楼上，我们在一间小房子里玩，她大约六岁，手里拿着一根小小的木棍子，说是要帮我梳头，就在头上中间分了一道印，还在我头发上沾水，说是梳头油，然后又用小木棍在头上拨着玩，说是在梳头。两个小幼女，在一间古典房子里玩着梳头游戏，周围的窗棂都是那种有了些年代的雕花古典木窗，外面一束天光从天井的上方斜斜的照进来，在两个小女孩的侧脸上打上一道光，更加映衬出两个美丽天真的轮廓，该是多么美好的场景。如果一个摄影家或是画家看到了，一定会觉得是一幅很美的画面。
　　又过了大约两三年吧，我那个婴儿么姑的爷爷去世了，他叫李承贵，我们喊他贵么太公，和我太公是亲叔伯兄弟。（也就是说，我婴儿么姑和我父亲是同一个太公。）他下葬时，我记不清自己去了没有，但是，我弟弟肯定去了的，因为那一次留下了我弟弟的名言。他问大人：＂为什么要把贵么太公种到土里啊？＂这话，被大人们传笑了许久。
　　后来，我贵么太公的儿子李先奎么爷爷就在别的地方买了房，我的两个姑也离我们很远了，此后，直到我们都长大了，才又见面。但那幢豪宅里，依然住着至少六户家人。有李先顺么爷爷一家，李先清大爷爷及其两个儿子，有一户姓鲍的人家，还有几户是跟孩子们分开过的老人。
　　我和两个姑再聚首时，我姑的父亲，李先奎么爷爷已当了县委副书记，是我们记事以来，李氏家族做的最大的官了。
　　不知那幢很有味道的清朝豪宅现在如何了？是否还安然无恙？如果还保存着当年的风貌，用来开发旅游都是够格的，完全可以把它作为一处古民居来加于保护。不过，历史变迁，恐现在保存不会完整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