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燕云我与计生办的情缘

　　我与计生办的情缘
　　文/邵燕云
　　2020年11月的一天，在我工作了25年的镇计划生育办公室（以下简称：计生办）里，将公章封存上缴，办公的房子也已分配给镇执法大队做为办公室。至此，乡镇再不设置专门的计生办了。这一天，我的心情无法用笔墨叙述，发呆了好长时间，中午将要下班的时候，还是同事们的那句：＂别楞着啦，快回家做饭去吧＂把我从无奈中喊醒。计划生育做为基本国策实行了五十多年，其中的是非曲直，不是我要议论的事情。我只知道是计划生育这项工作，支撑我走过了二十五年的临时工时光，想起来还是蛮有感情的。
　　1994年，我刚刚19岁的时侯，带着青春梦想走进了桃花镇的大门，当了一名话务员。不长时间，由于技术进步，老式的电话交换机被淘汰，话务室撤销，我就茫然无助了一段时间。后来，领导安排我在镇农经办公室任现金会计。1995年，我主动要求到镇计生办工作，原因是我认为计划生育这块工作是基本国策，不会撤销，变来变去，我也不用天天愁该干啥工作去，况且，计生办合同指标多，我也想订一份合同，变变身份，提高一点身价，心眼里还有一个小九九，就是找我喜欢的另一半时，人家不至于因我的身份而嫌弃我，这在当时是许多乡镇女临时工们的终极梦想。
　　计生办在镇里算个大部门，为什么算大部门哩？是因为当时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实行一票否决制，所以，当计生工作有任务的时候，别的一切工作都得先让路、放一放，计生工作必须做好，没做好就会影响政绩，因而领导们格外重视。
　　当年，桃花镇的计生办主要干将有：老宋、老阮、大兰、小郝，她们都是早早订立了劳动合同的合同工；而我和雷小平、吴月梅是三个临时工；再加上计生办雷主任和政管员老邵，还有一个新分配的大学生，十个人在一个大办公室里忙碌、加班成了家常便饭。那时，我年轻，工作热情满满的，干起活来不分白天黑夜，同事们分工协作，不分你我，相互之间都讲感情，闲时打烂赛嘴；忙时繁重的工作也在谈笑间灰飞烟灭。大家热闹得忘记了时光，春夏秋冬、年复一年，从＂繁华似锦＂转瞬间就到了＂冷若冰霜＂，＂热闹非凡＂一刹那就看见＂门庭寒酸＂。这些经历，如今统统都成了我无法忘记的故事。
　　我们国家，自从大清朝中期人口到了4亿多之后，到新中国成立时人口几乎没有增长，这主要是由于国运衰败、外敌入侵、割地赔款、战乱频繁和自然灾害多发所致。那时，虽然人口出生率很高，但死亡率也高，由于生产力低下，人均寿命到解放时也不到35岁。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民不聊生的旧中国，肚皮都喂不饱，何谈人口素质？是共产党领导人民闹革命，中国人才找到了一条活路：只有社会主义才救中国。新中国的成立，开辟了中国人口的发展之路，从＂长夜难明赤县天，人民五亿不团圆＂、到＂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再到＂八亿人民八亿兵，万里江山万里营＂，短短七十年，我国人口已发展到14亿，不仅成为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而且还消灭了绝对贫困，实现了第一个百年奋斗目标。各项事业取得长足发展，人民安居乐业，尤其是疫情当下，与其他国家相比，我们更加扬眉吐气，成为了全世界最值得骄傲的中国人。
　　新中国给人民提供了和平的生活环境，各业兴旺，也有利于人口的发展。建国初期的五、六十年代，人口增长有点过快，与当时的经济发展水平相对滞后不相适应，所以，计划生育势必在行。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党中央及时号召人民计划生育；八十年代初，又定为基本国策。那时的许多计划生育口号也很有特色，比如：要想富少生孩子多种树；谁说女子不如男，妇女能顶半边天；男孩女孩一样，关键聪明健康……等等，经过多年坚持，计划生育在慢慢深入人心。
　　尽管宣传比较到位，可受传统影响，人们＂重男轻女、多子多福＂的观念根深蒂固，尤其是，要广大农民朋友短时间内接受还是很难的。刚开展这项工作的时候，农村不少人抵触情绪很大，所以，那时的计划生育工作阻力不小，家庭头胎生了女孩或已经好几个女孩的，女人有了身孕东躲西藏也要生个男孩，这给计生工作的落实造成很大难度。
　　计生最主要有两项工作，一是控制人数量；二是提高出生人口素质。具体到乡镇这一级工作就更多了：一年四季孕情普查；及时掌控人口变动；按时填报各种统计数据；依法发放各类计生证件；向育龄群众传授避孕、节育、孕产期知识、迎接上级各项检查，计生三结合，计生协会等等。我负责计生工作的各种报表，当时要填报好这些报表，还需要懂一些基础医学知识，比如血压、脉博的正常值，简单的妇科病辨识与防治。开始时，我啥也不会，单位老宋阿姨只得手把手教我，什么时候该报什么报表，怎样填好这些报表，宋阿姨都得为我操心。我当时是卯足了劲认真地学，在请教和学习的过程中，我与宋姨也成了＂忘年交＂朋友，至今还保持着珍贵而纯粹的友谊。
　　记得，那时候最难做的工作，要数一年四个季度的孕情普查了。因为人们传宗接代的思想一时很难扭转。有的农户家里虽然很穷，有好几个闺女了，也非要生个男孩才感觉脸上光彩，因此，多数育龄妇女，自从有了身孕的那天起，就千方百计地躲避孕查。而我们也成了乡镇干部中最不得人心的干部，孕妇们就像躲避瘟疫似地躲着我们；而我最伤心的一次，是领导要我去做一个亲戚流产手术的思想工作，而被人家指着鼻子骂：你们搞计划生育的干部要断子绝孙……甭提别伤心了。
　　计生工作经常需要下乡到村里去。有一次，我们计生站人员去西六村，一人一辆自行车，我骑得最快，跑在最前面的我不小心，没看清半路上老百姓为浇地，刚挖不久的一条水渠沟横亘在路上，车子冲过小水沟时，我没捏住闸，身体从车把上面飞了出去，好险，一个嘴啃地，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大家急忙扶起我，关心地让我走一走，问摔坏了没有？我没顾上膝盖钻心的疼，而是赶忙让小郝阿姨帮我看看车子摔坏了没有？因为自行车是我刚新买不久的，我首先心疼的是车子，现在想起来都有些脸红；接着又和扶我起来的大兰姨抱怨说：把我刚做的裤子与地面擦坏了。几个同事一路上都在安慰我：＂人没事就好，车子和裤子都不算啥，花钱就能买的＂。这是我从事计生工作中很小很小的一件事，但我的记忆和膝盖上的伤疤一样深刻。那时，竟然担心的不是自己摔坏了没有，而是惦记我心爱的那几样东西，现在想起来都是要笑掉大牙的。大概是几位同事大姨们温暖的话语照亮了我自卑而又封闭的心扉的缘故，我为当时都没感觉到身体有多么疼痛而羞愧……
　　那天在太宁寺吃的午饭，饭是太宁寺一个姓赵的门卫老大爷做的，菜也洗不尽，碗底的黑泥一大层，山药熬茄子黑糊糊的，黄糕盆子黑龙花虎的也不干净，我们大家谁也吃不下去，还好一人啃了一个煮老玉米。下午我和李晓洁大姐去了小羊圈，晚上住在村委会里，看着分不出原来啥颜色的被子我俩大眼瞪小眼，第一次见识了脏到无法描述的被子，怎么办，我和晓洁大姐说：要不咱俩偷着盖门卫以前媳妇儿的被子吧，门卫老汉姓张，娶过一个广西女人，但人家在他家三晚上就跑了。广西女人留下的新被子就放在大队的柜子里。我俩偷偷地拿出人家的被子，尽管被子长时间没有晾晒过，在柜子里有点湿潮和异味，但总比盖原来那床脏被子心里舒服。第二天，天刚麻麻亮我俩就起床了，又把被子小心地悄悄放回原处，假装没用过。之后，我俩又到北董庄，我的阑尾炎毛病犯了，肚子疼得直冒汗，找村医输上液，左手输液，右手写资料，没办法，当时正是秋收农忙季节，村干部白天下地劳动。晚上加夜班瞌睡得直打晃儿，我们不好意思让他们多干活，又因为马上就要迎接上级检查，病了，也只好坚持一下。而且乡下得多了，懂得了与老百姓打成一片才能做好工作的道理，也就顾不得脏啦，自己那点＂小资情调＂也渐渐地磨灭了。
　　计生办人多，是个大办公室，三间掏空的房子，夏天好说，冬天只生一个炉子取暖，我们女的怕冷，只好靠多穿厚衣服来抵御寒冷。每天下班都得把水杯里的水倒掉，不然第二天早上就会把杯子冻碎；而到了夏天，房子又闷热异常，一个不会摇头的电风扇成了我们的宝贝，但我们从没觉得这样的日子苦，因为我们会苦中作乐，忙中偷闲。因工作量大，所有的报表，材料都靠手写，也因此，计生办成了最费笔芯和白纸的部门，而我们每个人中指和食指都有厚厚的一层老茧。坐的时间太长，我们不同程度地患上了颈椎病，腰椎间盘突出。小郝阿姨就规定每天上午十点，抽出十分钟时间一起做广播体操，经过半年多的广播体操锻炼，我们大家都爱上了这项运动，体质也明显得到了改变。而节假日和星期天，加班是家常便饭，但忙碌过后总有空闲时刻，小郝姨、老宋姨为我们表演的＂老两口学毛选＂把我们逗得哈哈大笑，加班的疲惫也早已跑到九宵云外了。
　　同事小闫的父亲开着饭店，也因此，我们计生办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会找各种理由聚餐，费用是AA制，到了中午，我们带上各自的孩子，亲亲热热地象一家人一样热闹着，文静的小郭，温暖的马大姐，大兰、小郝、老宋姨，再加上大嗓门的我和小闫，笑声仿佛能把房顶子揭开。也因为热闹，别的部门的同事非常羡慕我们，也经常参加我们的聚餐活动。到了2003年以后，计生工作性质发生转变，由执法部门变成了服务部门，计生有关证件由审批制度转化为登记制度，我们在原有的工作基础上，又增加了对当年实行计生家庭的奖扶政策和中高考加分政策等一系列服务工作。多年计划生育政策的实施，使农村中流传了几千年的＂生孩子的事你也管＂的这句话变成了现实，农民＂有计划生育＂的意识在增强，观念发生了很大的转变：人们不再相信多子多福；也不再重男轻女，单女户、双女户也不再受到嘲笑；孕妇们也由抢着生、偷着生到不愿意多生孩子了，因为，改革开放后，随着社会的发展和观念的转变，人们普遍重视了对孩子教育，加上集中办学，择校等因素，生养孩子的成本越来越高，很多女性新的生育观开始觉醒。＂养儿防老＂的思想也由于经济发展，观念更新，不再成为社会的主流思想了，人们更加注重自身美好生活的理念在逐渐形成；女人们也不再固守家里只想着孩子、老公、热炕头了，而是走出家门，开始去外面创业或打工挣钱。那些孩子少的家庭，因为负担轻，光景过得比那些家里孩子多的家庭更宽裕、更幸福，因而起着示范作用，更影响着人们的生育观念在快速地发生着变化。计划生育工作由强制到自愿的过程，这是我国生育史上由多生到优生的一场革命，历史见证了数十年来计生工作者不懈努力的结果。虽然现在全面放开二胎，是为了适应我国经济形势的发展、人口老龄化的到来和未来人口结抅的优化的需要，但我知道：这不是计划生育工作的结束，而是人口优生优育的要求。我一直固执地认为，这其中也有我做为计生工作人员的功劳，尽管我的临时工身份最终也没有得到改变，地位也没有得到提高，但我还是很自豪讲：不管怎么说，我热爱计生工作的心情没有变，踏踏实实、认真负责的精神也一直没有变，今后，还会继续做好我负责的那部分工作
　　2011年，大兰姨和小郝姨退休，我真的舍不得她们走，但也没办法。镇上的计生工作人员再一次调整，我负责计生办统计工作并兼着一胎证和独生子女证的办理工作等。这时候，电脑已经成了办公主要工具，为了适应工作需要，我这个电脑盲咬牙学起了电脑，打字、制表以及简单的文档制作，在我不服输的信念支撑下，不多时基本能够操作办公了。最让我感动是那年年底，一位老大爷找到我家，非要送我一捆大葱，因为办理独生子女证需要填表，那个老大爷不识字，我只是随手帮助他填了几张表。尽管最后我让老大爷看了我家院子里的好几大捆大葱，并告诉老人家：＂我的父亲也是农民，也种着好多大葱＂时，那个老大爷用感激的眼神对我说：＂你真是个好孩子＂。事虽小，但是我会一辈子记住的。当然，这样的事情有很多次，土特产不值几个钱，可乡亲们感恩的心意是无价的。我感觉到善良的家乡老百姓，只要对他们有一点好，他们都知道感恩，这也更加坚定了我愿意为我的父老乡亲们服务一辈子的信念。做为一个普通的计生工作人员，最直观地是从各种报表中看到：就是近十多年来，每年出生的孩子一年比一年少。在国家全面放开二孩政策后，农村生育情况也没有多大改观。抢着、偷着生孩子年代终将成为历史和一代人的记忆……
　　2017年春天，新到任的桃花镇李英英书记和任泽枢镇长，在看到我写的一篇散文（童年记忆）在雪绒花文学平台发表后，发现我有一定的文字能力，就决定把我调到镇党政办公室工作，我除了感谢两位领导的好意，还提出来要兼任计生办的工作，这种情愿多干活的＂傻冒＂行为，当时我也说不出理由，反正我知道我从心里是真的不想离开计生工作这个岗位，这也许就是＂日久生情＂的缘故吧！
　　一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同事们调走的调走，退休的退休了。镇上的计生办剩下了我们四、五个人还在坚守，当然，我依然是一个临时工，从当年幻想订立一份劳资合同走向计生办，到如今才明白那永远只能是一个梦想时，我没有失落，更没有愤慨。相反，我觉得我应该感谢这份工作，虽然这份工作的工资一直低微，但也是这份少的可怜的工资，让我有了从兜里多少能掏出一些钱对父母偶尔孝敬一下；也让我抚养大了一双儿女，最要紧的是这份工作让我有了归属感，那就是镇上那些有身份的干部们都没有把我当临时工看待，而是把我看成是他们团队中的一员。我明白；时光里的那些人、那些事，其实一直都会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即使时过境迁，成为过往，但还是如同我当初穿过的那些喜爱至极可已经过时的衣服一样，依然会是舍不得丢掉的美好，叠好打包将它们压在柜底，多时了，总是要翻腾出来，在阳光下晾晒一番。日子，只要是有阳光的时侯，总会感觉到温暖，现在，平静如水的心态代替了那些充满激情的冒失，但是，我还是相信，所有的过往、遇见和已逝的岁月都会在心底如花成香，悠远绵长。
　　现在，乡镇虽然没有了计生工作的专门办公室，但不等于这项工作断档了。一些计生政策还在延续，比如：独生子女高考加分；独生子女或双女户领取补贴；避孕药具发放等工作还需要人做，而且是活多人少。我们除了负责计生那块活儿外，领导又让兼着其他不少工作，唉，总是有干不完的事情。平时大家难得聚在一起，但每逢有人问起我现在哪儿上班，我都会习惯地回答：计生办。二十年多年，已让我对计生工作有了感情，这份工作占有了我青春和热情，它已融入到了我的生活和生命之中，计划生育是我的光荣，也是我的使命，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从事这项工作。
　　人生如旅,岁月如歌。在二十多年的计生工作经历中,我感慨万千！我想，我已经沉淀出一腔不惊不喜的情怀。因为我知道，有些记忆终将要深藏于心底，不再见到阳光；一些倾诉，注定也无人聆听；一些向往，终究会成为匆匆过客。云水之间相忘与相望,念于心或忘于尘的故事,皆是红尘路上的一脉馨香。人世间之美,除了用来回眸缘聚，还应该是怀念与铭记，那些刻在心底里的风景，会是人生记忆里最珍贵的财富！
　　作者简介：
　　邵燕云， 1975年6月17日出生，1994年4月在河北省蔚县桃花镇政府工作至今，因为经历了太多泪点高、笑点低的故事后，一直希望用文字活出生命的深度。自己相信：乐观地面对，才是对生命最高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