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与石头（2627）

　　看了《打黑风暴》，徐英子的死，是否让你无比痛心和压抑？我要写一个更具体更真实的＂英子＂，要让她努力地活着……
　　26
　　即便到了大丰镇中心校，英子印象里的石头仍没有多大改变。
　　学校远了，同村甚至邻村的学生，上学放学不约而同都会结伴儿，常常是队伍越走越庞大，不时便是几十人的队伍，游龙一般，迤逦在乡村的羊肠小道上。
　　每天一大早，石头便会在家门前的一棵柑橘树边磨蹭着，偷偷留意着坎下的人家，只要看见蒲公英出了门，便也出发，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英子不愿跟他接近，他能感觉到，他也不去招她。他就那样不远不近地跟着，有意无意时不时地瞅上一眼，她真的是好看！
　　石头摸高压线，打架，惹马蜂……英子越来越觉得他跟自己不是一路的。她把小松留下，照顾小松，滋长了她的母性，她的心理成长很快，虽比石头小一岁，却已远远走在了他的前面。
　　她心里有大学，时常不忘自我警醒，石头那样调皮那样闹腾，自是无法为其相容，不知不觉地，内心就立起了一道高墙，把他远远地隔挡在了外面。
　　英子照顾小松，小松也给了英子陪伴，英子要把自己当年缺少的弥补给他。
　　她每天依旧早早地起床，做一家人的早饭，然后匆匆出门。乡里的孩子脚力强，四、五公里山路，半跑半走的，也就半个多小时，放学了她是一定不在学校和路上逗留的，半跑半走的，到了家，仍旧是紧着挑水宰猪草准备晚饭，然后就去找小松。
　　她做作业，带着小松一起读书识字儿，小松性子也静，喜欢跟着姐姐写写画画的，虽没上学，但小学一年级的东西，慢慢地也懂得十有六七了。
　　小松的衣服不小心被钉子挂破了，英子学着村子里的那些妈妈，端出针线篓子，取了针，穿了线，找了块边角布，修剪修剪，贴在破口处，缝了一圈儿，打了结，剪了线头儿。
　　她带着小松到院子里玩，一位奶奶见了那衣服上的补丁，就笑了，招手说：＂小英，带小松过来！＂
　　小英带小松过去，奶奶说：＂在门口等会儿。＂
　　奶奶进屋，一会儿端了自家的针线篓子出来，说：＂小松，把衣服脱下来。＂
　　小英帮着把衣服脱了下来，奶奶接过去，托出补丁的地方，说：＂小英，补补丁的布，边儿一定要向内折起来，你看，你这缝的，都像只蛾子要飞起来了！＂
　　英子不好意思笑了笑，凑在奶奶身边，看她用剪尖儿把原来缝的线挑掉，拿下贴布抽掉线头儿，重新贴在破口处，向内折了边儿，手指压住，沿边儿穿针引线，一边缝一边继续压边儿，缝好一圈，收了线，剪了线头儿，用指甲沿着边刮了刮，针脚又匀又细又贴实，果然比自己缝的好看多了。
　　英子谢过奶奶，回来自己找破布练了几回，慢慢地便缝出些模样来。以后小松的衣服，便都由她缝补了。
　　春末夏初，是桑果成熟的季节，英子带着小松，满山坡地找桑树。一棵棵搜寻过去，灰白细长的枝条和茂密的心形带锯齿的绿叶间，会送出一粒粒儿的惊喜。颜色鲜艳的桑椹子，一排排挂在长枝上，绿的，白的，红的，紫红的，紫黑的……像小巧的彩灯儿，挂在绿色的帷帐里。
　　带锯齿的绿叶儿间，会送出一粒粒儿的惊喜
　　熟透的紫黑的桑椹子，最是清甜可口。
　　＂好吃吗？＂英子问小松。
　　＂好吃！好好吃！姐姐我还要！＂小松蠕动着染得发紫的唇齿说。
　　英子故意摘了一颗红色的，送到小松嘴里。
　　小松刚嚼了两口，酸得龇牙咧嘴，赶紧＂扑扑＂地往外吐，皱着眉头，说：＂姐姐，好酸哩！好酸哩！＂
　　英子逗得＂咯咯＂地笑，又晃着一颗红色的，说：＂还要不？＂
　　小松忙摇着小手儿，说：＂不要啦不要啦！姐姐我要黑的，黑黑的！＂
　　＂好哩，黑黑的！＂英子把最大最熟的桑果塞到小松嘴里，自己偶尔也吃上几颗。
　　英子上五年级的时候，小松也在竺家湾小学上一年级了。
　　英子的同桌，是邻村一个叫吴小翠的女孩，两人关系甚好，这天从家里带了一个棒棒糖给英子，是那种彩虹圆形棒棒糖！
　　英子找了个小塑料袋，把糖放里面封好，小心地放在书包外层不会被压着的地方。
　　放学了，背书包前，英子把糖取出来，小心地拿在手里。一路半跑半走的，快到蒲家湾的山梁上，她听到了小松的叫声：＂姐姐，姐姐！＂
　　小松从山梁的大石头上爬起身，正向她挥手呢！
　　大石头有半个蓝球场大小，石面儿光滑平整，盘踞在山梁最高的位置，这是回蒲家湾的必经之地，视野又好，小松常常趴在这石头上写着作业等她。
　　英子半跑着过去，小松把摊在大石头上的作业本儿往书包里放。
　　＂作业做了多少啦？＂英子问。
　　＂快做完了呢！＂小松带点儿骄傲地说。
　　＂石头上冷呢！别凉着了！＂英子说。
　　＂不冷！姐姐不冷！＂小松说。
　　英子便挨着小松在石头上坐下来，说：＂小松，姐姐给你带了好东西呢！＂
　　＂啥好东西呀？＂小松充满期待地看着英子。
　　英子解开塑料袋儿，拿出彩虹圆形棒棒糖来，撕开塑料包装，握着小棍柄，举到小松面前。
　　小松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使劲儿吞了一下口水。
　　＂喜欢吗？＂
　　＂喜欢！＂
　　＂开心吗？＂
　　＂开心！＂
　　小松接过棒棒糖，便放在嘴里一下接一下地舔着吮着。
　　＂姐姐，真甜！真好吃！＂小松很满足很享受的样子。
　　英子笑了笑，下意识地也吞了一下口水。她想到了几年前那个同样的彩虹圆形棒棒糖，心里重重地酸了一下，赶紧背过了身去。
　　＂姐姐，你也吃，你也吃！＂小松把糖举到了姐姐面前。
　　＂小松吃吧，姐姐已经吃过了。＂英子说，把头埋得低低的。
　　小松吃了会儿，又把糖送到英子面前来，＂姐姐也吃吧，吃一口，吃一口吧！＂
　　英子稳了稳情绪，笑了笑，双手握着小松的手，小心地，在圆扁的糖面上含着，轻轻吮了吮，甜甜的味道，迅速在她舌边弥漫开来。
　　＂好了，姐姐吃过了，小松吃吧！＂英子说。
　　她回头望了望山坳下，那个熟悉的村庄，那间熟悉的瓦房——她心里有一个家——她把小松轻轻地抱在怀里，嘴里的甜味儿一丝丝沁到了心里去。
　　27
　　石头还是动不动就被老师罚。
　　中心校有个大操场，中间是个草坪，外围是煤灰铺成的跑道。
　　石头是这条跑道上的常客，从开始的三圈、五圈，到后来的八圈、十圈，甚至，五十圈！
　　石头是这条跑道上的常客
　　上着课，老师的手往外面一指，石头便自觉地往外走。背后老师会紧接着甩过来一个数字，二十，或者三十，或者四十，石头照单领赏。
　　严寒，或者酷暑；烈日，或者阴雨……石头是全天候的。老师开始罚他三圈，不管用；五圈，也不管用；一直递增下去，就算五十圈，仍不管用。后来罚他跑，已不算是＂罚＂了，有用没用，先让他跑着，反正让他呆在教室也是肇事添堵的主儿。
　　石头就那样跑成了一名运动健将。那几年，石头最喜欢的就是学校一年一度的田径运动会，每逢这盛会，他就成了运动场的主人，成了班级真正的＂主儿＂。
　　一百米、两百米、八百米、一千五百米……只要是跑步项目，年级无出其右者。煤渣跑道上，他带起一股轻烟儿，其他选手，只能吸他屁股后面的煤灰儿。班级的男生女生，都被他带起阵阵呐喊和尖叫。
　　班主任笑容满面地在终点递给他一瓶水，打趣他：＂好样的好样的！你看，罚你跑步，没白跑吧！加油，继续加油！＂
　　石头毫不客气地接过水喝着，拍了拍运动鞋上的尘儿，说着不知哪里学来的文绉绉的酸话：＂承蒙老师裁培啦，你继续罚，继续罚！＂
　　说完跟班主任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四、五年级，石头才慢慢弄懂了一、二年级课本上的那些玩意儿。九九乘法表，他能背到五五二十五，再往后，就四六二十一、七八四十三了。应用题，几何，完全的一头雾水。
　　作文，更是连句像样的话都写不利索。
　　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我的妈妈》
　　英子写的被老师作为了范文在课堂上宣读：
　　妈妈总是在我最依恋她的时候离开，在我快忘记她的时候出现。
　　我很想念我的妈妈。
　　小的时候，妈妈带给我很多礼物：糖果，玩具，漂亮的布娃娃……糖果很甜，那些玩具，陪伴我度过了快乐的童年。
　　妈妈把弟弟带给了我，我很感谢妈妈。弟弟给我的生活带来了很多幸福，每次他叫我＂姐姐＂，我都觉得自己像个大人。
　　弟弟是妈妈给我的最珍贵的礼物。
　　妈妈每次回来，我都好开心，我喜欢躺在妈妈的怀里，那里很温暖，很软和，每次我都睡得很香。
　　我很喜欢妈妈给我讲城里的事。妈妈说城里白天晚上的都会有警车＂呜呜＂地叫，挺吓人的。我却觉得那叫声一定很好听，我想听听城里警车＂呜呜＂的叫声。
　　妈妈又有好久没有回来了，我很想念我的妈妈。
　　老师念的时候，英子埋头在课桌下，难过得快要哭了。
　　老师作了五、六分钟的点评，让班上的同学多向蒲公英学习，然后老师说：＂还有一篇作文，写得那叫一个‘别具一格’！＂
　　老师又开始念：＂我的妈妈出门太久了，我想写写她，但我真的想不起她长啥样了，好了，不写了。＂
　　同学们都看着老师等着他继续念呢，然后老师抬起头也看着大家，顿了那么一会儿，说：＂完了！结束了！＂同学们都＂哈哈＂地笑。
　　＂这真是简明扼要，惜字如金呐！而且，理由找得多么冠冕堂皇！＂
　　大家又＂哈哈＂地笑。
　　老师伸手一指石头，说：＂石头，你想不起你妈妈长啥样儿啦？＂
　　石头挠挠头，说：＂嗯！真是不大想得起来了。＂
　　老师的手便往外一指，石头便知道又该干什么了，起身往操场走，后面老师说：＂跑着吧，啥时候想起你妈妈长啥样儿了，你再回来。＂
　　石头出去了。老师说：＂个子见长，就是不长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