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岗二十年记那一年，我在浙江的青春故事

　　谨以此文献给下岗二十周年的工友们
　　文｜贺奇峰
　　当千千万万国有企业工人被滚滚的下岗潮水吞没之后，我亦未能幸免，被工厂无情地抛弃的滋味至今像恶魔一样仍时时撕咬着我孤独无助的灵魂，每每想起，仍不寒而栗。
　　下岗后，迫于生计，不得不背起行囊背井离乡，毅然加入南下打工大军的行列。一晃二十年下岗风雨路过去了，任风云变幻，任岁月沧桑。当我深一脚浅一脚高一脚低一脚在生活的泥泞里磕磕碰碰跌跌撞撞一路独自跋涉时，当年在浙江漂泊的日子又象潮水般汹涌而来，唤醒我渐渐模糊了的记忆。
　　那些年，每一个下岗人或许都做着同一个梦，一个发财闯世界的梦。老实说，我去浙江，也是抱着很大的希望去淘金发财的。下岗之后的第四年，也就是2004年，刚过完春节没多久，我妹夫说他村里的朋友匡知和在浙江某地跑土石方运输很是赚钱，而且是移山填海，把浙江的土石用汽车运到码头边的大货船里再船运至上海，不愁货源，值得一去。
　　其时我妹夫与姐夫也发财心切，于是他们便邀请我合伙去浙江投资发财，并由我去负责管理，承诺我每个月500元工资，然后除去开支利润均分。那时我正下岗在家，正愁无路可走，心想千载难逢的发财机会来了，自然是求之不得，不忍错过，一想到是去大浙江大上海心情更是激动起来，于是我不顾妻子的顾虑和反对毅然辞妻别女踏上了东去上海的列车。
　　出发的那天虽然风和日丽景色迷人，然而一想到要千里远行离别故土且不知归期何日时，心里又不免增添几分沉郁和苍凉。我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只求生活安稳工作安稳，那一刻想到又要在外漂泊颠簸（下岗后已在广东打工飘泊三年），明朗的天空里也感觉有几片阴云飘移，轻快的脚步未免有几分沉重。那一天，妻子带着6岁的女儿送我至三塘铺火车站上车，记得上车前曾对妻子女儿许下豪言壮语，五一节一定邀请她们娘俩来上海观光旅游。
　　汽笛一声，挥手作别。我与姐夫妹夫及他们请来的司机小王四人一起登上至娄底的列车，然后在娄底转乘贵阳至上海的列车，经过一夜的颠簸，第二天上午抵达天堂杭州，然后在杭州再乘车几经辗转终于抵达目的地浙江湖州市德清县洛舍镇的一个小村子里。
　　初来乍到，旅途是新鲜的，小镇是新鲜的，小村也是新鲜的，似乎一切都是新鲜的，我内心也感到我从此将开始从未有过的充满无限希望的崭新的生活，甚至还做起了发财后的各种打算。
　　小村面积不算大，房屋却算稠密，高高低低大大小小错落有致，除了别致的欧式小别墅外，更多的是普通的砖瓦房。村子面临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洛舍河，河面较宽，河水却有点浑浊，时而有大大小小的船只穿行，汽笛声声，轻脆悦耳。侧面是一条新修不久的油砂大道，往下穿越洛舍河上的洛舍桥直通三公里外的洛舍镇，往上则连接德清县城。
　　小村里有很多外来人口，其中涟源老乡居多，这里的土石运输车队队长之一就是涟源人，其次是双峰人，还有河南等外省人。由于紧靠船运码头，几乎所有的运输车辆及其人员全部集中于此，村子里的各个空地都摆满了各式货车，出租房紧张自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我们亦落脚于匡知和处，与他共租同一房东的各一间老旧砖瓦平房，租金是每月一百元，不算贵。
　　安营扎寨后，我与姐夫妹夫在匡知和的引荐下，花二万七千元买下了一个涟源老乡的旧货车，拜见涟源李队长并沟通好后，当即随浩浩荡荡的车队一起到矿山实地体验去了，矿山距码头约三四公里远，横过油砂大道后便见弯弯曲曲的土马路坑坑洼洼，尘土飞扬。由于矿山里的挖机仅两台，前来运输的车辆需排队等候，所以正常情况下，跑一个来回也需个把小时，所有运输车共分成两队，每队二三十辆车，两队轮流作业。
　　码头共有三个，一字形排列，相距不到一百米，都是由四根巨大的工字形铁轨作柱，又以铁轨作横梁，横梁上是厚厚的钢板，出于安全考虑，钢板三面焊有三四寸高的护栏，非常牢固，钢板离河面约三米，说实在的，没有相当好的倒车技术是不敢上场的，当车子慢慢倒开到钢板台上停稳经船老板应允后随即把土石翻入码头下边的的大船里，然后船老板就用一根长竹竿夹着一张票顶到司机或跟车者手里，一车一票，一票值三十元，到队长那里去换。
　　如果贷船多，满打满算，自己是司机的一个昼夜可以运二十车，也就是说可以赚到六百元，除去油耗可能是五百元。当然这样的情况是很少的，主要是运土船不够，往往是一只船，每辆车四五次就填满了，然后又要等船，有时一天就一二只船，没办法。在没有船的时候，我们好多人都到码头上河岸边一个个伸长脖子往河面上翘首张望，然后是焦急的等待，尽管早春的河风有时寒得有点刺面也全然不顾。生活不易，赚钱不易。有时好不容易远远地看见一条船缓缓驶来了，正当每个人欢呼雀跃时，却见装得满满的船只，原来只是码头的匆匆过客，我们到头来是充当自作多情的角色，希望犹如肥皂泡，很快破灭了。
　　由于我们来了四个人，没地方住宿，当晚我姐夫妹夫及司机小王便在洛舍镇的网吧里过夜，第二天下午我姐夫妹夫便留下我和小王启程回家去了，除了跟车，我还要煮饭送饭给司机。谁知不到十天，那个小王便以此地不好玩又没啥货运为由就动了当逃兵的心思，在征得姐夫的同意下，给了小王二百元路费任他回家（本来说好给司机小王的待遇是每月一千元）。
　　由于我自己不会开车，只好请了一个闲置的涟源老乡当司机，请来的司机太奸了，根本不为车主着想，他说只干白天，晚上不干，如果白天没来船，晚上来船了他也不干，这样我们岂不是太冤了，简直白养他了。于是没多久我就把他解雇了。接着我姐夫又打发他的堂弟三毛来了，谁知这个人是新手，又没有驾照，也不堪重用。他每次出车我总是提心吊胆，生怕出事，好在上苍保佑，最终平安无事。我姐夫得知情况后，他又从老家锁石请来了一个有驾驶证的阳司机，谁知阴差阳错，那阳司机只是小车司机，对开货车也力不从心。那些天老婆天天打电话问我情况，我竟是有苦难言，后悔当初不该一时冲动。
　　就在阳司机到来没多久，情况愈发不妙了，原来一天还可以运几车勉强维持开支，后来几天都运不到一车了，几乎天天休息，原因是那时正值雨季，整日春雨绵绵，来运土的船天天不见踪影，河面上空空荡荡的。一辆车同时养两个司机，又没事干，岂不成为天大的笑话？不亏本才怪呢。
　　屋漏偏逢连夜雨，后来又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揪心事，一天我们开车到油砂大道上的加油站去加油，回来的路上不走运碰巧被交管部门逮着了，原来我们几乎所有的货车都是无行驶证的黑车，当地规定无证货车只能横穿油砂大道跑专用运土通道，不能在油砂大道上直行。于是我的车被无情地扣留到了德清县交管所，只能接受罚款，几天后，在当地沈老板的斡旋下，被罚款二千元了事。扣车事件发生后，我姐夫妹夫他们都不管了，老婆心疼我，当即寄来二千元钱救急，那些天，我老婆说自从我到了浙江，她就无时无刻不为我担心，很多时候竟到了提心吊胆的地步。
　　车子被放出来之后，有好心的河南司机许师傅介绍我们去了邻近村他所在的工地，那个工地老板姓陈，很厚道的，他先为我办了相关手续，又以他公司的名义为我指定了免费的加油站，所谓免费，就是我的车去加油不用给现钱，只需我到加油站的帐目上签个字就行了，到时由他公司统一结算，再在我的运输费里扣除。
　　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步步难。身处异乡，举目无亲，一切都是陌生的，很多难以想象的事也随时可能发生。投资有风险，尤其是发生诸如此类的不顺心事后，心情也慢慢的由希望变成了失望，回家的念头也渐渐变浓了。
　　那时我深深地懂得了一个道理：在当时的环境下，自己不会开车，靠请司机来开终究不是办法，也是赚不到钱的。经过再三权衡，我姐夫妹夫最终忍痛作出决定，叫我趁早卖车回家，最后以二万七千元买到的车以一万五千元卖给了一个河南司机，净亏一万二千元。无车一身轻，卖车后，为了安全起见随即在当地农业银行把卖车款转到了我老婆的帐户上，我与司机三毛和小阳一起于当日卷起行李离开德清县前往杭州，在杭州玩了一天，第二天到上海又玩了三天。在杭州与上海我们玩的很开心，还专门买了一个相机照了几卷胶卷，在西湖与上海外滩南京路步行街等景区留下了许多珍贵的记忆。这可以算得上浙江之行最大的也是最聊以自慰的收获了。
　　大千世界，人海茫茫，无论是熟悉的乡村还是陌生的城市，每天都在上演着一个个悲欢离合的故事，每个人都渴望发达，渴望成功，渴望幸福的生活，但付出不一定有回报，努力也未必有收获。
　　我只是浙江的匆匆过客，十六年来依然记得，美丽富饶的浙江大地，曾经有我奋斗的足迹，曾经洒下过我青春的汗水，曾经上演过我青春的故事，虽然有点短暂，虽然有点狼狈，虽然有点忧伤，虽然有点黯淡，却收获了我一段重要的人生经历，也许，这一生只有一次。
　　作者：贺奇峰，网名天涯一峰，下岗工人，湖南省双峰县人，诗联爱好者，系双峰县诗协会员，湖南省诗词协会会员，湖南省楹联家协会员。本文经作者独家授权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