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会稽山

　　一个烟雨朦胧的九月，骤雨稍歇，雨水满街，空气如新。备一把雨伞，走出雾气弥漫的古越城，一路东南，向闻名已久的会稽山进发，看一看大禹治水的遗迹。站在湿漉漉的景区入口，山坡上绿树繁茂，郁郁葱葱。山腰处，红墙金顶，翘角飞檐，掩映其中，整个山顶沉浸在乳白色的浓雾里，若隐若现，神秘而神奇。
　　如果会稽山从属于秦岭，那它定是一个不为世人所熟知的＂野山＂，野到没有一个像样的名字，因为面对庞大的秦岭山系，会稽山实在小得可怜。可它偏偏生在水域密布、地阔平沙的浙江绍兴，最终成为水网密集的鱼米之乡的最高峰，成为钱塘江支流浦阳江与曹娥江的分水岭。山虽小，而名却盛，三过家门而不入的上古治水英雄大禹，一生行迹中的四件大事：封禅、娶亲、计功、归葬都发生于此处。＂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更是传诵千古。由此而一跃成为中华九大名山，真是＂大＂秦岭，而＂晓＂会稽。
　　刚刚购票准备上山，淅淅沥沥的秋雨仿佛刚睡醒的婴儿，一个响亮的喷嚏便从天而降，如筛过雨，歪歪斜斜，飘飘洒洒，似在考验我的耐心。我是常年穿行在高大险峻、气势磅礴大秦岭的行者，还怕低矮平坦、娇小柔美的＂小＂会稽。
　　进入景区，两侧碧水绿树，草木葳蕤，几株红色的彼岸花挺立在湿漉漉的草间，处处透着一种古朴典雅的韵味。经过九龙坛，一座巨大的石牌坊映上眼帘，上镌江泽民手书＂大禹陵＂三字，红光耀眼。这个广场跟全国其他广场大同小异，并无多少特别之处。穿过禹祭广场，一条长长的水泥路蛇一般钻入翠绿的山间，便是登山的盘道了。
　　进入盘道，天色顿时暗了下来，左手便是红墙金瓦的大禹庙，当地人又叫禹王庙。禹王庙坐北朝南，前低后高，左右对称，迎面便是一个照壁，照壁前有一石制古岣嵝碑亭，内竖一碑，字体奇特，形如蝌蚪，相传为大禹所书。正殿前石阶高叠，气势雄伟，正中央耸立着大禹塑像，衮袍冕旒，执圭而立，神态端庄，令人肃然起敬。
　　全国的庙宇除大雄宝殿供奉本尊的神位外，一般会在偏殿或伽蓝殿供奉伽篮菩萨与韦驮菩萨两大护法，尊称为佛教两大护法神 ，韦驮菩萨为左护法，伽篮菩萨为右护法。而伽蓝菩萨就是大名鼎鼎的关公，唯有两位菩萨护佑，禹王才能香火不断。看着神情专注的禹王塑像，心里想着禹王治水的故事。
　　在禹王庙滞留约半小时，出门发现雨变大了。雨敲打着两侧茂密的竹子和不知名的低矮灌木，碧绿的叶子承受不住细密雨珠的重负，爬伏在灰砖铺成的小径上，雨滴纷纷从叶子上滑落，滚进路边的石头上和钻入土里。细雨密集地敲打在林中小道的石板上噼啪作响，混着竹叶上下起舞的刷刷声，让人心里不由一紧，还敢不敢上呢？
　　天空越来越暗了，刷刷的雨声成了会稽山上主要的声音，台阶两边的排水沟已成了小溪，水流头也不回地向下奔流。再向上行进，除了眼前的台阶笔直向上，就是两侧的竹林在雨中摇晃，偶尔会有瘦弱的幼竹经受不了风雨的洗礼，横斜在登山道上。片刻，又仿佛攒足了力量，一跃而起，抖落身上的雨滴，重新回到竹林间。我仿佛是行进在竹海中飘摇的一叶孤舟，在风雨中无助地飘零，又仿佛穿行在幽暗山谷中的骆驼，只能沿着小道一路向前。天色昏暗，看不到路的尽头，期盼峰回路转，豁然开朗。
　　路旁有一小屋，飞檐翘脚，大红木门敞开着，里边放着扫把、笤帚、簸箕等卫生用品，估计是保洁人员用的。走进去，跺跺脚，看看檐下成串的水线，心想还要不要继续上去。门边有一块景区提示牌，告诫登山人下午4时以后就不要上山了，说明这儿应当是登山道的一半路程以上。看看手机，这会才3点，时间很充足，那就看看雨吧，如果雨太大那就往回返，如果雨小了，那就继续向上攀登，大秦岭一个个陡峭的山峰都能登上去，何况江南的＂小馒头＂？
　　雨似乎摸清了我的心思，檐下成线的水滴成了断线的珍珠，一粒粒在水窝里炸裂，让人心碎。透过纷纷扬扬的细雨，不知名的大树小树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面纱，在雨雾中显得那么神秘，这种神秘似乎在招引着我继续攀登，让我去好好欣赏，仔细品味。这么想着，还是撑起伞，迈过檐下的雨帘，走进雨雾中。
　　峰回道转，前面就是山顶，山顶上建有一个时尚的玻璃凉亭，凉亭南侧便是置身于烟雨飘摇山顶之上的大禹铜像。风裹挟着雨穿庭而过，我站在风雨的最里侧，依然被雨淋湿，我将伞夹在柱子上，躲在伞后，享受会稽山独有的风雨，享受与大禹一般的风雨问候，有大禹护佑，再大的风雨我又怕什么呢？
　　我冲进雨中，绕过巨大的铜像，站在铜像的正面仰望。大禹神像目视远方，双目如炬，左手挥舞，右手持木耜，脚踏巨舟，气势雄伟，不拒风雨。在雨中，我来不及擦拭脸上的雨水，任凭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脚踏着溅起水花的地面，深一脚浅一脚绕铜像三圈，表达自己对禹神的敬仰。
　　回到凉亭，不知道哪里是南，哪里是北，更不知道大禹神像面向何方，但他却一直目光坚毅地屹立在会稽山顶。雨一阵一阵呼啸着，尖叫着穿亭而过，而我却感觉不到冷，内心反而生出一种温热。大禹一年一年地站在这里，不但要迎接阳光、雨雪、台风和山下人们的朝拜与敬仰，还要抚摸大地的脉搏，指挥天下奔涌的河、湖、江水滋润万顷良田，提示人们注意防洪排涝、播种插秧、收获耕耘，俯瞰山下来来往往的行人与村庄，繁荣与兴旺，见证这里的风调雨顺，现在与未来，成为这里山山水和一方群众的守护神。那神情又似在风雨中兀自窃窃私语，对靠近他、拜访他、尊重他的游人反复诉说远古时期如何降服洪魔中那一段鲜为人知的陈年往事。
　　雨中的大禹静默着，思索着，他是否还在孤独中思考如何引水，如何改水，如何治水，如何力挽狂澜，造福天下苍生？。伟大的人都是孤独而寂寞的，一如眼前大雨中挺立的大禹，仿佛这才是伟人应有的样子。
　　站在山顶，远远望去，烟波雾霭，绍兴城掩映在风雨飘摇之中。在隐约的绿树丛中，那一洼一洼的湖水镜子一样镶嵌在一片起伏的绿色波浪中，那一条条的河流仿佛土色的血管穿行在古老的越城，那些高过树丛的建筑物周边时隐时现闪烁的霓虹，仿佛高声宣告生活在这里人们的富足与安逸。
　　天空雾茫茫一片，云雾缭绕，一时间什么也看不清楚。其实，这世上看不清的人，看不清的事太多太多，怎么可能全部看得清呢？有多少人试图想把这世界看清、看透、看懂，刻苦一生，奋斗一生，认真一生，穷极一生，探索一生，也不见得搞得清、弄得透、悟得通。为什么要看清呢？看不清多好，就像现在风起云涌，山雾环绕，朦朦胧胧，影影绰绰，多好！这才是人间仙境。留一点空白，留一点神秘，留一点隐隐约约，这才是让你去探索未知的动力。
　　下得山来，山下的小溪浊浪翻滚，黄泥汤夹杂着小树枝和水藻、浮萍翻滚而来，顺着岸边汹涌而下。如我一个外乡人一般，在这个风雨之夜，不知今夜又要居于何处，内心茫然。作者简介：  文武，笔名方圆，网名大山，陕西西安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西安市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散文集《村头的空空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