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婆，她走了

　　疯婆走了:
　　.秋收后，庄稼汉人又该找时间，将地里的玉米杆拉回家中，准备冬天过冬时烧炕的柴草。注意安全的同时，疯婆的故事又被当作教育家人及小孩的教材，被提及。
　　疯婆走时，她近七十岁，我才十八九岁。那是一个冬天的早晨，人们从睡梦中醒来已起床，奶奶正在打扫院子，妈妈端了水在窑门口洗脸，就听见大门外马路上人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而且你一言，他一语，好像议论什么似的。
　　出于好奇，妈妈洗完脸走向门外，隔壁的刘姨站在她家的门口，朝马路上的人打问着:＂是真的吗＂？＂那还有假，有人去看了，那堆玉米杆全烧完了，疯婆被烧成了焦疙瘩，头发，衣服，鞋全烧成了灰＂。＂这疯婆真可怜，疯的把自己活活烧死了，看来，这真是疯了＂。刘姨同情的同路人唠叨着。
　　刘姨唠叨着，想探个真实性。她就到火烧疯婆的地方去看。疯婆火烧的玉米杆，堆在走职田方向村民的玉米地里，走职田方向马路两边的地，是三队村民的地。这堆玉米杆地，是三队刘平家的地，玉米杆，也是他家的，他把玉米收了，杆挖后，堆立在自家的地口处，等烧炕时再一点一点拉回家。没想到在这寒冬腊月，被这疯婆一把火点燃，把自己自焚，活活烧死了。等人们发现时，已烧的一点不剩，全成骨灰了。
　　刘姨来到疯婆火烧的玉米杆前，她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一大堆堆在一起的玉米杆全被烧成了灰，疯婆的肉身不见了，只剩一副蜷缩的骨架，蹲蹴在玉米杆灰中，她平日拄的拐棍和怀里抱的一块布包的包不见了，想必都被火化成了灰，只有她一直带在身上的的一个旧瓷碗在她身边，已被火烧薰的黑黑的。周围围了一堆人，他们看着火烧现场议论纷纷，＂哎，这疯老婆，疯的瓜瓜啦。你说你疯的见了火咋都不知道跑，活活把自己烧死了＂。
　　刘姨看了火烧现场回来了，向大家汇报着现场的惨状，人们终于相信疯婆确实烧死了，都为之同情
　　疯婆，是我邻村的一个老人，她这样疯疯癫癫着已三十多年了。经常来我村游荡，村里的人好些都认得这疯婆，对她也有所了解。她好时，不乱跑，在家呆着，帮家里干一点力所及之活。只要疯病一犯，就游荡着不着家，走哪歇哪。不打人，不骂人，一手拄拐棍，一手抱一个布包的包袱，肩背一个布袋。一个人不停的自言自语，时而哭，时而笑，时而脚下带劲跑了。
　　路上的吃的，都是別人给的，她不偷不抢。走累了就坐下来歇歇。或在马路边上，或在村子中。有人看她可怜，就给她拿吃的，喝的，她也不拒，忙接上放在肩上背的一个布袋中。然后，她将自己手中的布包打开一个小口，将馍放在小口上，喂水又喂馍，喂着，口中还不停的说叨着:＂我的狗蛋吃饭饭了，妈妈喂你，狗蛋吃饭饭吃饭饭喽＂。他说叨着继而笑了，笑的很开心。别人见了，对她说:＂这不是你娃，这是个枕头＂。＂不是，不是，是我的枸蛋蛋＂。她把布包抱的更紧了，怕别人抢走似的，不许任何人碰。
　　其实，大家说的对，她怀中抱的就是一块用花布包着的一个小枕头，她当自己的孩子。她的疯，是因为她的孩子的丧生。
　　听奶奶说:＂疯婆和她年纪差不多大。在那食粮短缺的日子，人吃不饱饭，家里喂的家畜家禽更难饱腹。喂着喂着不是猪羊鸡饿死，就是被人当作裹腹的食，杀了添了肚。这时，人与命运的抗争，猪与人的抗争。抗争中为了那口食，猪超越了底线，以至于害了孩子命，送了自己命。
　　当时，疯婆到地里去干活，走时一岁的孩子在炕上睡着了。疯婆就把孩子锁在家里，她和男人去地里干活。走时，家里喂的猪在圈里卧着，没有大的动静，她就没在意，两口子就匆忙去了地里干活，等从地里回来后不见了孩子。她们两口到处找没找见。这孩子刚会爬，不会走路能到哪去？她顿时起了疑心，孩子莫不是被猪吃了，她不敢往下想，快步走到猪。
　　当她走近猪圈的一刹那，她整个人被吓蒙了，猪正在津津有味的吃着自己的孩子。孩子的脚，腿，身子已被吃完，只剩下脑袋在地上被猪用嘴拱着吃着，猪圈地上周围都是血，场面惨不忍睹。她疯了似的，顺手拿起墙边立的一把镢头，高举着朝正吃孩子的猪脑袋上猛挖了过去，猪没有提防，低头正吃着，随着咔嚓一声闷响，猪的脑袋上开了花似的，裂开一条深坑，顿时鲜血，脑浆直往外冒，猪瞬间倒下去，它的口中还含着孩子的脑袋，一命归西。在苦难面前，孩子和猪都成了受害者。
　　猪死了，孩子没了，她疯了，疯婆哭着喊着孩子的名字＂狗蛋啊狗蛋，娘回来晚了，都怪娘，都怪娘＂。她哭着喊着，到猪圈把孩子的半个脑袋拿在手中，不肯放下。血糊的衣服到处都是，她不管。她只管哭孩子，哭孩子的可怜。邻居听到哭声，都过来劝阻，她哭的更厉害了，哭着喊着从门里跑了出去，人们跟在身后将她拉回了家。她依然情绪激动难安静。最后叫了村里的赤脚医生给了打一支镇静针，过了一会才安静下来睡着了。
　　等到她醒来时，她真的疯了，她如受了惊似的从炕上坐起，转身下炕出门，哭着喊着叫着孩子的名字，披头散发，衣服不整的满街道跑着，谁也拉不住她。
　　.这疯婆，真是个苦命人，她的命比黄连还苦。刚出生，她的母亲就离她而去，奶奶是个势利眼，说话刻薄，说她命硬一上世就克死了娘，这下她儿没了老婆，留下她也是个灾星，是个麻烦。留下她，他儿再不好找媳妇。于是，在疯婆出生不到半个月，奶奶就给她找了主将她卖了。幼小的她，才从娘腹中降临人世，还没有看清父母的脸，没有享受到母爱，就被奶奶卖给了收养她的人。
　　养父母婚一直后没有孩子，她被她们收养后当作手心宝呵护着，宠爰着。好吃的，好穿的都留给她。在她两岁时，多年来被称作不孕不育的养母突然怀孕了，这莫大的喜讯对她无疑是一种威胁。果然，她的养母用心保着腹中的孩子，养父对养母的体贴，关爱更是多于她。
　　随着养母孩子的出生，她的爱一落千丈。她成了家里的一个劳力，帮养母带孩子，洗衣服，打扫院落卫生。接着，养母的孩子，她的弟弟妹妹一个个相继出世。她干的活更多了，干活的同时，她更受气，养父母不待见她，时时偏袒自己的亲生子女。她的这些弟弟妹妹更欺负她，为了偏护自己的孩子，有时养母还动手打她。长到十六七岁时，养母就托人说媒早早地把疯婆嫁了，收了些财礼钱，养母将她嫁到了距她家很远的一个镇上，从此家人与她彻底断绝了关系，养父母不再与她往来，也不准她回家。养母把她嫁给了一个比她大二十多岁的男人，男人家里，条件比她在养母家能稍微好点。
　　那时，她才十六七岁，而她的男人已经四十多岁。她的老婆红杏出墙，和邻居家的男人勾搭在一起厮混，被他发现后一气之下打死了，赔了娘家一点钱算了事。娘家人知道是自己女儿的错，怕事情闹大，张扬出去更丢人。在女婿打死自己的女儿，赔了一点点钱后，把事了结，双方都不再提及。女人走时，留下三男二女五个小孩，大的和比疯婆年龄还大一两岁，小的五六岁。这五个小孩也够人操心的，她进门当后妈，就是尽母亲的责任。
　　她结婚进门后，这几个孩子够淘气的，小的整日朝父亲哭着要妈妈，大一点的时常不言不语，一说话就好像谁欠他似的，大嗓门朝她喊。丈夫的长相一般，一对外凸的核桃眼大的吓人，特别是看人时，好像要看到人的心里去。可能是被第一个老婆戴绿帽子的原因，也可能为了震住疯婆，以防疯婆学了她老婆的样，他就说话时常话中带刺，意思是你若待我孩子不好，或再有外心贼胆时，小心你的下场和她一样惨。婚后他时时提防着她，监视着她，怕她虐待自己的孩子。就这不说，她还有一对公婆，婆婆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公公是个窝囊废，一切都听老婆的话，婆婆对她冷眉鼠眼的挑刺，公公明知不怪儿媳，但他不敢袒护，疯婆更不敢违抗，不然会招来她挑唢儿子的毒打。
　　不知是为了解恨，还是欺负她，她的丈夫出门归来时，一进门就盘问孩子，后妈待她们咋样，孩子的话是导火索，更是她挨打的理由。她整日活在小心翼翼中，感觉日子快熬不下去了死的心都有。她的丈夫的孩子老大不小了，眼看快结婚了，婚后她的日子更不好过。这苦日子何时是个头？她在心里心自己。不料她的丈夫外出时和人拌嘴，被对方用刀子直接戳死了。公婆埋葬了儿子，逼她改嫁。他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在哪里。到这个家三四年，他为丈夫没生下一儿半女，始终以外来者的身份活在丈夫的一家人中。
　　为了扫她出门，婆婆托人为她找了下家，将她卖给了偏僻山沟里的一个又瘸又丑的中年男人，这男人三十五六头，比她死去的丈夫能年轻点，因身体残，家里穷，地形不好，没本事，除了在山沟的黄士地上一劳作，再无特长。三十好几还没有结婚，算是光棍一个。嫁给这样的男人，她的人生已定了型，今生，她已没有了翻身的好日子了。她又是一次的失望与灰心。她不爱这个男人，不知道这个男人会爱自己吗？
　　她又想，只要这个男人不打骂她，不像第一个男人那样小心眼，她就知足了。
　　婚后，疯婆的丈夫把他当作生娃的工具，总想着结婚后她为自己生孩子，一年，二年，三四年过去了，她的点肚子毫无隆起的迹象。她怨自己不争气，婚后六七年了，还不孕不育，她的丈夫为她找大夫看，吃药，终于怀孕，盼来这来之不易的孩子，她爱这个孩子，丈夫更爱孩子，他们为孩子取名＂狗蛋＂。对家里的农活同孩子的爱同样重要，在日常生活中一样不能少。爱孩子的同时，也得下地劳动。
　　在农活忙，天人看管孩子时，下地劳动时人们将孩子锁在家里是很正常约事。但在饥饿年代，她却忘了身边的隐患～猪的存在，结果大人外出劳动时，使孩子无辜丧入猪的口中，成为猪的美餐。
　　当丈夫和她回到家，看到此惨景时，气又急。他怨猪的同时，又怨她，将她揪着头发暴打，怪她把门没锁好。其实，不是门没锁好，而是猪饿极了，将门抬开钻了进去，将小孩从炕上叨了出来，叨到了猎圈进行美餐分尸。
　　摊上这事，搁谁身上都会疯，更何况疯婆？她是人不是神，在苦难面前，她需要安怼与关心。但她，得到的不是关心，安慰。而是来自丈夫的误解与欧打。她终于疯了，苦盼苦等多年，三十好几才等来的孩子被猪吃了，丈夫还打她。她连吓带气，疯的胡言乱语。最大的痛便是孩子，她的心中时时想着孩子。在家病犯时，就用布把孩子枕的荞麦皮装的小枕头包上，抱在怀里当娃哄。走到哪哪带到哪，一时都不离，把布包的枕头当娃哄，任谁要都不给。开始她离开家出门游荡时，丈夫还拦挡，找过她，后来时间长了，她一次又一次悄然而别，丈夫就不再找她，有你没你无所谓。好像她已没有了存在的价值，任她四处游荡。
　　她疯病刚犯不久，她的丈夫找大夫看了后，还想让她再生孩子，但疯婆一想被猪吃掉的孩子时，她的病又犯了。丈夫再没要孩子。而她，病犯后就到处游荡去了，抱上布包的枕头，背上布袋，一路走，一路疯唠叨。走到别的村子里，小孩见了，便围着看，他们把疯婆叫疯老婆，疯老婆。被家人看见后训斥:＂叫婆或奶。有的小孩就叫疯婆。
　　疯婆病犯了时，四季都在外游荡，时常扣错钮扣穿错鞋，一个衣襟长，一个衣褙短，头好些天都不梳，蓬乱的好像马蜂窝似的，邋遢，脸不洗。活脱脱的一个疯子。
　　人们看她穿的衣服单薄，有的人就回家给她拿一件或两件衣服，她就给布包的枕头盖上，怕冷了＂孩子＂，自己宁愿冻着。她这样疯跑着多年，生了这一个孩子。但她已把这个孩子入了心，至死忘不了。最后，在冬天里疯疯癫癫外出游荡时，在一个深夜，她行走在路上的途中，冷的钻入一堆玉米杆中用火柴点，结果，把自己葬入火海。连同她烧掉的，还有她随身带的枕头娃及她的苦难。
　　疯婆走了，她的一生，来的可怜，走的更可怜，孩子才更可怜。这是命运的不公，她不怪任何人，只怪自己的命苦。疯婆走了，她的骨灰，没有人收留。最后，被村民和一堆柴草灰一起，洒在了庄稼地里，作了家肥。临了，她客死他乡，骨灰洒他乡，连同她的魄遗落于他乡。
　　疯婆的大半生，是被疯围绕着，没有希望的失望。她的一生的踪迹，像一个蒲公英，无依无靠的随风飘荡，游走着。走哪歇哪，到处是家，却难容下她。她的一生，奶奶不疼，父亲不爱，丈夫更不爱。活的多余却又身不由己。
　　最终，在苦难的无助中，她为自己作了一回主，给自己一次交待与了结，与世界的了结，与家人的了结。她以多余者的身份来到世间，以转身的姿态远离人世，还自己一份痛苦的解脱，还世人一份清静。这是她的悲壮，更是她病魔下的失手之举。她走了，她的故事没有遣失，当人们今日说起玉米杆时，就想起了她的人生，她的故事。
　　但愿她的故事只是个例，不要被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