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阳光铺满院子 看见大门闭着,想看母亲正在干啥,就轻轻推开院子两扇厚实的木门,悄悄地探进头,母亲或拄着拐杖缓缓地在院子内转着圈,或坐在东灶房或西厢房台阶上的蒲团上晒太阳,或仰头数核桃树上的果子,—或数说着蹦跳在核桃树间的飞鼠。 如果没有看到母亲的身影,别急,轻轻地跨到上屋的台阶透过西边小房子的窗户,可能母亲正在床上睡觉。 有时候上下屋都找遍了,还是没见母亲的身影,也不用着急,母亲可能是到门前不远处景区里人最多的那个凉亭子下面看来来往往的人流去了哩。 如果看见大门敞开着就大声叫一声"妈","哎――"妈干脆愉快的声音会立即传来。七十八岁的母亲走路腿脚不灵便,但是耳朵灵、眼睛明。 母亲根据心情或闭门在院内漫步,或坐在门口看来来往往的游人,或坐在门口看永远看不够的花花草草。荷花摇曳,花儿在开,鸟雀在叫,桃树、核桃、梨树、柿树正在丰满各自的果实,不说话与母亲眯着眼对坐在院子听秦腔,静静地看着母亲的脚掌随着秦腔腔调节奏的变化上下波动打着节拍。 关住大门,一片静谧。敞开大门,游人顾盼。游人的眼里总是流露着好奇和期待的光芒——总想到这美丽的院子看看转转,边转边叽咕,这院子美,畅阳。 这院子又是一扇与外界和过去、未来连接的窗口。 对这院子最突兀的记忆是30多年前一个冬天的黑夜里,我家本是锁着的楼门一扇门被小偷抬离门枢吊在大门的中央。那吊着一扇大门旁侧空出来的黑洞如猛兽的眼睛,好长时间我想起这个,都会有它要吞了自己去的恐惧感觉。 那是一个冬天黑咚咚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母亲带领我们兄妹去西街去看戏,看了什么内容的戏现在全不记得,只记得在深夜里母亲一手拉着我,一手抱着妹妹和村人拉着话一起朝回走,在走的过程中我好像已经迷迷糊糊处在半睡状态,在快到家门口时,母亲松开拉我的手上前去开门,突然她大叫一声,让我站在门外不远处别动,她与邻居一起进了院门,黑暗中我好像看见我家的院子大门开着,又好像没开,又好似有一个大人竖在大门中间。母亲和邻居手提灯笼急忙忙地进进出出,在过了十来分钟后,我听她和村人在说"啥倒是都没丢,就是把人吓了一大跳。以后晚上还是不敢去看戏了,看把啥丢了,或把娃吓着了咋办。" 从那时候起到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一到晚上我都隐隐感觉我家的八斗瓮背后或柴楼上会不会藏着一个眼睛发着绿光的贼。 童年时的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我家院子的墙是土坯打的,院子东边有一片菜地,有一棵歪脖子桃树,那时这棵树的桃子是当粮食吃的,桃没熟时就摘了煮到稀饭里当馍吃,一棵树的桃子吃完,得几十天哩。院子中间向阳的地面是土碾平的,主要是晒粮食用,当然也常常是我们兄妹打闹的场所。院子西南是小小的两间土木结构的灶房,院子西北角是三棵核桃树,将半个院子遮阴了。核桃树下有猪圈、有兔圈、有鸡圈、还有过鸭子圈。当时的院落可热闹了,公鸡打鸣,母鸡咯咯,猪叫食的哼哼声,安静的兔子睁着红色圆润的大眼睛盯着人。 我主管猪吃的草和傍晚时吆喝鸡鸭入圈。鸡鸭是笨拙的,也是灵巧的。每天傍晚它们都会与我对峙一段时间,在与我久久周旋后才会无可奈何地进入到笼子里去睡觉。我每天都在失败、生气和最终的胜利中撂下手中吓唬它们的细木棍。兔子是哥哥主养的,他常常在放学后到河堤或坡上、村旁找槐树捋槐叶给兔子吃,槐叶好像兔子百吃不厌。我总觉得哥哥的任务好完成。 往往母亲在做饭时我们在院子打闹,一会儿我和妹妹笑了,一会儿我或妹妹又哭了,听见有人哭,母亲只一句"再打闹小心着!"我们乖乖噤住哭声,严厉的母亲,在手闲时会狠狠地用扫帚抽打爱哭的人,我常常就是挨打的对象,我总是因此对母亲耿耿于怀,觉得母亲是糊涂浆子官,暗地里鄙视她。 其实哥哥也挨过母亲许多冤枉打,比如哥在村里被大孩子打了,有时还是几个孩子联合打了哥哥,回到了家,母亲只要看到哥身上有伤,不管三七二十一,又操起鞋或扫帚打哥哥,母亲边打边喊"我叫你出门惹事!"打得哥哥满院子逃窜,这时我在心里同情哥哥,或偷偷拉开关着的后门栓以便哥哥逃出门去躲过一顿打。吃饭时母亲恼丧着脸自己先吃完了饭,屡次看着门口。后来母亲出了门,我趁机打开门后示意藏在不远处的哥哥,哥心领神会地飞快进门舀饭吃,吃了饭再快速逃出母亲的视线。 那时我家的院子整日有母亲忙碌的身影,有我们四人各自分工又合作的劳动,最多的是我们响彻院落的笑声。 八十年代中期,父亲因病提前退休,院子西北角的三棵核桃树越发繁茂,树荫遮盖了大半个院子,院内的太阳光很弱、移动得很快。那时土地包产到户,家里的粮食多了起来,晾晒粮食要到门前几百米远的官路上去,地面有限,不能满足附近村人晾晒粮食的需要,到那里去晒就往往要和村人争地盘。一大早母亲就扛一大卷竹席或纸席去占地方,如果去得迟了就常常没有地方。父亲为了减轻到远处晒粮食的麻烦,就在院子的东侧盖了钢筋水泥结构的两间平房,在此房的北侧修有楼梯。收获的季节,每天将需要晾晒的粮食拿到这座房的楼顶就可以得到充裕的阳光。父亲将原来的泥土院子用水泥墁了,院子光净平展,脚不再沾泥,下雨了也利水。 九十年代父亲在院子的四周开始种上了花——指甲花,太阳花、春梅、月月红最先入驻。母亲还是那么辛劳和乐观。我们兄妹已经是大孩子,我和妹妹上了中学,哥哥参加了工作。娘家的院子里大多数时候就只有父亲和母亲的身影,不过并不寂寞,甚至过于喧嚣。 父亲在上房的房檐下安上了一个大喇叭,比生产队的喇叭播放更频繁,内容更丰富。父亲每天播放着秦腔,他放秦腔不是为了母亲和他自己听,他把音量开到最大,为的是让方园一二里的村人都能听到。父亲还与附近爱好音乐的村民自发地组织了自乐班,遇到周围各村有红白喜事,就去帮忙或凑兴。 日子一天天好过起来。可以不用忍着肚子饥,只要愿意就可以烙馍吃,只要想吃,晚上可以吃上饭。 2000年我和妹妹均已出嫁,上房几十年来土木结构的房屋已腐朽不堪,往往在风雨中有随时倒塌的危险。但是这个院子还是不寂寞,远远的可以听见父亲拉二胡或板胡声,有时敲击鼓锣声,有时扬琴悠扬。有各地寻迹贾平凹故居的文化人因听到各种乐音频频到我家访探。父亲是欢快的,他与他的琴弦和心中的乐谱和乡间清新的空气和村人的质朴深深融为一体。他沉浸在晚年归居宁静田园的安闲与快乐之中。 2010年父亲去世后,老屋也摇摇欲坠。根据我们当地的风俗,父亲去世的三年内不能动土,老屋挨过了小心翼翼的三年,这个用一根竹杆一戳就能倒塌的老屋,根据父亲生前的愿望我们兄妹商量联手重整院落。 扒了老房子,拆了院子西侧的灶房和东边的平房,为了防潮,将房基和院落的地基整体提升了一米多。院内西北角的三棵大核桃树都派上了用场,伐了它们做了上屋的顶梁。哥哥打听、跑遍附近县域内所有能找到的最好的木材,怀着卑谦和恭敬,请家乡最有名望的木匠、泥水匠,情愿付出我们当地最昂贵的工钱,精工细作。院子的地面和房屋的墙壁、院墙都用从山西高价购买回来的比当地红砖高八到十倍的蓝砖砌起或铺就,上下大小三座房屋都在原来的地基上再重新盖起了砖木瓦顶结构古朴大方的民居房。上房仍是五间,院子靠前左右各两小间 ,东边是茶室,西侧是灶。 哥、妹和年纪渐长的母亲全心合力经过半年多时间,我家的新院落成,它精神抖擞、伟岸大方。400多平方米方型的院落,院子到三座房屋的门口均有四阶青砖铺砌的缓缓的入户台阶。院子东南方向保留有与母亲情结很深的一棵年青的核桃树。 进入高大宽敞的门楼,迎面占地十几个平米的假山鱼池,假山上有润泽的水草垂挂,鱼池内四季有红、白、黄三色鱼儿游动。动静结合,相得益彰。 夏季的院子,凉风微微,天空干净,院子里十几盆花儿生长旺盛昂扬,水中的鱼儿得意欢快,游人也特别稠。这个季节也是母亲状态特别好的时候。母亲每日蹒跚地绕着鱼池在转,偶尔用手中的拐杖吓唬一下水中的鱼儿。鱼儿早已习惯了母亲的挑逗,并不躲闪母亲。一片树叶飘下,落在鱼池的水面,母亲用她手中的拐杖挑出水池外。母亲一会儿与核桃树上不停蹦跳的飞鼠对话,一会儿又与飞落在院中的鸟雀对语,一会儿抬头看着蓝天白云,表情柔和,神态幸福而满足。 总是有几只小鸟在院子嬉戏,总是可以看见蹦鼠迅即跳上跳下的身影,总是有明丽的太阳在院子三方台阶上跳跃,总是会频频仰头舒心地看蓝蓝的天空上白云儿飘飘。一个拄着拐杖的老母亲缓悠悠转圈圈,脸上洋溢着喜悦和自豪,这就是现在洒满阳光的我家的院子。 作者简介 刘育华,陕西省丹凤县人,爱好文学,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现就职于丹凤县公安局。 摘选自:商山之巅,版权属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