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军人的眼泪

　　原创：张利
　　从人的第一声啼哭，到生命的终点，每个人都流过眼泪，我总感觉高兴的流泪是甘甜的，也值得永久地去回忆，痛苦悲伤的眼泪却是苦的咸的。也使人不愿意再去回想，人的一生可能流淌过无数次眼泪，也肯定有几次让你刻骨铭心，终生难忘的流泪。
　　一九六八年二月二十四日早晨，我在獐子岛码头，登上了送兵的军舰，我要去当兵了。送新兵的亲人们挥手站在码头边，我眼含泪水，竭力在人群里寻找母亲，当船刚离开码头五十多米，我才发现从远处跑来的母亲，她边跑边挥舞着双手，嘴里好像不停地在喊，由于船的主机太响，我不知她在喊什么，我猜想她一定在喊：＂孩子！到部队一定要好好干！＂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知道母亲的心情，父亲刚刚去世，我又当兵走了，六口之家的饭桌上一下就少了两个人，可想而知母亲是什么心情……。送兵的亲人们都走了，只有母亲一个人还在码头上站着，向大海中的深处望着。我的眼泪也流到嘴边，我感觉到这泪水又苦又咸……。
　　二00七年老母亲去世了，这也成了我终生的遗憾，我亲眼看到母亲临终前，面部那痛苦的表情，她吞下了最后的一口气，刚刚还是红润的面颊，一下子就变成了土一样的颜色。我知道这是妈妈心脏最后一次跳动，她的血液也停止了循环，妈妈走了！我再也没有妈妈啦！我永远不能再喊：＂妈妈我回来啦！＂从此我就成了没娘的孩子啦！不管我怎样哭喊，不管我流了多少泪水，妈妈还是在黄泉路上越走越远……。
　　母亲火化的那天，我干了一件后悔一辈子的事情，每当回想起那情景，总会使我泪流滿面，我也告诫同志们，那个场景你千万不能去看！
　　当司炉工把妈妈的遗体推走后，我们怀着十分悲痛的心情在等待着，负责一条龙殡葬服务的人来找我们哥俩，我当时认为是要办什么手续或要交什么钱，我们擦干了眼泪就跟他进了一扇大门，他打开了一扇门让我们看，只见炉内母亲的尸体在熊熊的烈火中燃烧！我好像看到了母亲的大腿骨在抖动。又好像妈妈的肢体在烈火中挣扎！我大喊了一声：＂妈妈！＂差一点就瘫倒在焚尸炉前，我真想冲进焚尸炉救出妈妈！我知道也许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因为我对母亲说了谎话，母亲活着的时候害怕火化，我答应她到那一天，不给她火化。把她送回獐子岛老家。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出那扇大门，我仿佛听到母亲在喊：＂儿啊！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我抱着母亲的空骨灰盒号啕大哭。痛苦的眼泪打湿了骨灰盒上的红盖布。伤心的泪水几乎已流干……。至今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我看到那撕心裂肺的一幕，难道真的是母亲对说谎话儿女的怨恨和惩罚，尽管母亲已去世十多年，每每想起那烈火中的母亲，也总会使我泪流满面。
　　也许是我的泪点太低，心情一激动就会流眼泪，每年老兵退伍，站在码头上和战友告别，眼泪不由自主地就流了下来。心里暗暗地在想，亲爱的战友！我们在这里挥手告别，也许是今生今世不能再见面。这样的挥泪告别，我曾经历过近二十年。每次都是泪水涟涟。
　　一九七一年，我的好战友赵铁枫为救战友壮烈牺牲，当我从外地支农赶回来，他已经埋在一个荒凉的山坡上，坟头上长滿了野草，一块木板做成的墓碑，立在荒草之中。我跪在烈士的墓前又大哭了一场，看到别人的墓碑都是水泥或理石做的，我告诉赵铁枫战友，我们也要给你做一块最好的。一九七二年连队去瓦房店前大地施工，我们发现一种特别好的石头，立即求当地的石匠给赵铁枫和于福各做了一块漂亮的墓碑。全连战士硬是靠车拉肩扛给运回了海岛。立在好战友的墓前。
　　九十年代未期，我已转业回到了地方，在军港的码头边，我又偷偷地哭了一次。当我发现连队第一条水线船已沉在港湾里，它的船头昂起，指挥台和船尾全沉在海里，船舷上清楚地显示着S2510的船号，看到此景，我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我默默地对它述说：＂老伙计，你还认识我吗？你是否还记得咱们一起顶狂风斗恶浪！你是记得和多少战友同舟共计！今天你怎么能这样？你不应该是这个样子退役！＂码头上的水兵们，也许能懂得老兵的眼泪。天黑了，我含着眼泪离开了和我共同战斗了十年的S2510。
　　你也可能说，你怎么那么愿意流泪？你流的泪水总是苦的咸的，难道就没有一次是甜的？我在军营里渡过二十年，每当我遇见了久别重逢的战友，那激动的泪水是甜的，当伊春的战友李晓刚，帮我找到了近五十年没找到的老班长闫本发时，我激动流下的泪水是甜的。几年间，我找到了几十位离别的战友，当电话里相互喊出对方的名字时，流下的激动的泪水是热的，也是甜的。二0一八年水线兵大连战友联谊会，我见到了分别几十年的首长和战友，那激动的泪水是幸福的泪。也永远是甘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