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来自上天的善意

　　老屋的门前是一片竹林，一条小路伸向远处的世界。母亲拉着我，转过竹林，忽然就蹲下来了，紧紧地抱住我，泪水濡湿了我的脸。然后，母亲就一步一回头地走出了我童年的记忆。
　　望着母亲的背影，我怔怔地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直到天黑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别人的父母可以安稳地过日子，而我的父母却把打架当成他们的必修课，直到母亲终于决然地离去。那年，我七岁。
　　后来奶奶找到了我，我已经坐在路边的石头上睡着了，直到夜幕低垂。再后来，家里多了一个陌生女人和一个三岁的小男孩，那是继母和她的儿子。常常在继母的打骂中，我一个人躲在竹林里哭泣，这时奶奶就会把我搂在怀里，给我讲布谷鸟的故事。说是从前有一个后娘，一心要害死继子，就把一袋煮过的麦子交给继子，把一袋好种子交给自己亲生的儿子，吩咐俩人上山，交代谁种出麦子了才能回家。岂料走在路上，后娘的儿子尝到继子的麦子比自己的好吃，非要交换。结果继子的麦种很快就长出了麦苗回了家，而后娘的儿子却怎么也等不到麦子发芽，等后娘找到时，自己的儿子已经葬身狼腹。后悔不已的后娘从此变成了一只鸟儿，每日在田边哭喊＂我儿种错，我儿种错＂，直到嘴里淌出殷红的鲜血，这就是布谷鸟。从一个懵懂的儿童长大成一个忧郁的少年，奶奶讲的那个故事却在心里生了根，使我懂得了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学会善良。
　　那一年高考前夕，我终于忍受不了贫穷和别人的歧视，逃离了校园，我希望通过双手养活自己。在继母幸灾乐祸的笑声里，父亲怒不可遏地揪住我的衣领，一顿拳脚后让我面对墙壁跪了一夜。所有的亲戚朋友都来劝我，我还是坚持放弃高考。最后父亲使出了杀手锏，不让我吃饭。
　　饿了三天之后，奶奶偷偷地端来了半碗土豆丝。刚准备让我吃掉的时候，却被爷爷一把夺下。暴跳如雷的爷爷不准奶奶动家里的食物。那个午后，我终于在闷热中泪如雨下。奶奶却提着篮子佝偻着腰，来到一片收割了的麦田里，捡了一篮麦穗回来。在黄昏的热风中，奶奶把一个个麦穗揉碎，吹去麦糠，然后敖成粥端给我。奶奶告诉我，被人遗忘在地里的麦子才最香，因为它们接受的阳光比别的麦子多。看我喝完，奶奶把自己编竹帘、采蘑菇赚的钱全部交给我，让我带上出门打工。在城里的工地上，我一直没有忘记奶奶的嘱咐，咬着牙坚持自考，圆了自己的大学梦。
　　后来，我终于有了在别人眼里还算体面的工作，在城里有了自己的家。带着女儿回老家的山村，看过八十七岁高龄的奶奶，把我女儿带到门前正在扬花的麦田里。女儿抚摸着青青的麦穗，指着麦穗上密密麻麻的细微的淡黄色颗粒问我，这是什么？我告诉她这是麦子开的花，随风吹到另一株麦子上，才能长出颗粒饱满的麦子。女儿好奇地说，原来麦子也会开花啊。我说，当然了，这种花就像你的太奶奶，即使随时会被风吹走，也要让每一支麦穗的内心长出满满的幸福，因为无论她自己多么的微不足道，却饱含着世界上最沉重的善意。
　　望着女儿扬起的小脸上掠过的一丝不解，我给她讲起了奶奶讲给我的关于布谷鸟的故事，我相信那种来自上天的善意，一定会在她小小的心里发芽，长成庇护一生的参天大树。 （原载2017年11月19日《九江日报-长江周刊》＂花径＂文学副刊）
　　明晓东，男，陕西柞水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高中未毕业即辍学打工，先后当过建筑工地农民工、打工记者、中学教师、政府机关工作人员。目前已有小说、诗歌、散文等文学作品1500余篇散见于全国各地文学期刊，出版小小说集《雨中奔跑》，作品数十次入选各种权威选本、高考中考试题及教辅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