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吉友作品石磨的归宿

　　原创：王吉友 文稿来源 ：蝶语兰心
　　清明回老家上坟，哥告诉我，村里来了几个外地收石磨的人，今天就要把村西头那副石磨搬走了。我从坟里回来来不及洗嗽，赶紧跑去再看它最后一眼。
　　这副石磨，自从1971年村上通上电，安上了电带的钢磨，就被闲置在这里，沉睡了将近半个世纪。最初还有个磨坊为它遮风挡雨，慢慢地磨坊也倒了，砖瓦也被勤快的人搬回去盖了猪圈，古老的石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任凭风吹日晒，孤独寂寞地待在老地方。忙碌的人们，似乎已经将他遗忘，在它的周围，长满了杂草，已经找不到昔日孩童玩耍的脚印。杂草随风摇曳的叶片，仿佛在嘲笑它与时代不符、失去往日的尊严、而被遗忘了的呆滞的模样。
　　小时候，我常常跟妈妈在磨坊磨面，拉石磨的是生产队那头老强驴，为了能让它乖乖地拉磨，给驴的两只眼睛上都蒙上鞍眼（用麦秆编制的像草帽顶一样的遮盖眼睛的农具）。这头老奸巨猾的老强驴好像神机妙算，石磨拉的次数多了成了老油条，每拉十来分钟，就要停下来歇歇，脸颊上弥满面粉的母亲就会吆喝道：＂天世上挨打的胚子，还会偷懒！给我打！＂于是，只有六七岁的我，觉得打拽磨的驴很好玩、很开心，拿着棍棍就在驴屁股上使劲地抽几下，老强驴很不情愿地脚蹬两下，但也挣脱了拴在石磨上的缰绳，只好继续拽磨转圈圈。妈妈忙活一上午，也就磨出一斗来面。饥饿的我，高兴得能咥一回白馍馍了。
　　那时，我家对面八十多岁的王大爷留着山羊胡，蹲在南墙旮旯，一边抽着旱烟一边晒着太阳对我说，＂娃呀，石磨是咱村的爷，比大爷我待遇都高。我一天为两顿饭发愁，但全村最好的麦子、谷子、黄豆、包谷都得先给它吃！你说石磨是不是比大爷有福？＂我睁着懵懂无知的眼神，瞅着满脸皱纹、几乎瘦干了王大爷问：＂石磨明明是石头，为啥是爷？＂他提高嗓门说：＂爷就是爷！＂我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虽然理解不了王大爷话里含义，但现在想起来王大爷的话多么富有哲理。
　　石磨是村里饱尝沧桑的爷，它是唯一能够解读生活的物件。它用粗细的磨牙，细嚼慢咽金灿灿的五谷杂粮，品味生活的滋味。在旋转的过程当中，把粮食一粒粒嚼碎，一边又一边嚼着，苦就成了甜，涩就成了香，吐出白花花的面粉。＂民以食为天＂是人类生存的法则，它目睹了村子祖祖辈辈的喜怒哀乐和辛勤耕作，最清楚哪家的日子过的好，哪家的日子揭不开锅。
　　石磨用的时间长了，牙齿就不锋利了。队长就会叫来石匠铲石磨牙齿。那时的我，对什么都好奇，我蹲在磨坊仔细地观察石匠铲石磨的过程。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石磨的内部结构，就像一个非常漂亮的太极图，觉得很好玩，兴奋地用小手去摸。只见石匠带着眼镜，左手拿钢錾子，右手拿锤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斜视半天，才对准要铲的地方用钢錾子顶住，再用锤子轻轻一敲，石沫四处飞散，一不小心就会蹦到眼镜里。我感觉石匠这手艺活好逍遥，心想长大后也当个石匠，既轻松又能吃香的喝辣的。
　　石匠告诉我，＂石磨由上下两块圆石组成，上半块是天，下半块是地，天罩着地，地望着天，中间磨的是生活。内膛做成太极图，象征着天地之间，阴阳合一，就像一半是男一半是女，生活才会幸福美满。＂当时六七岁的我，只是傻乎乎瞪着大眼睛像听天书一样听石匠这样故弄玄虚的瞎谝，虽然听得如痴如醉，但并不理解这些话的含义。随着年龄的增长，知识的积累，我越来越敬佩我们的祖先是多么的聪明，能够创造出石磨这样伟大的杰作，它是包含哲理、凝结智慧的完美艺术珍品。
　　生活多磨难这句话，也许就是从石磨的运转规律中衍生而来的。在人类发展的长河中，人走到哪里，庄稼就会种到哪里，哪里就会有石磨。时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轮回，就像石磨一圈一圈旋转。望着村西头这副古老的石磨，我仿佛看到，妈妈端着簸箕往前走，我跟在妈妈在后边，吵着嚷着要吃一顿白面馍馍。
　　时代在发展，科技在进步，石磨已经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必将退出历史舞台，成为人们渐渐遗忘的念想。
　　我真担心这副古老的石磨，会被搬去毫不犹豫地砸成碎石，浇灌在盖房的水泥柱里，再也看不到它的模样。便试探着问几个外地人，＂你们收石磨干啥用？＂，其中一位像老板模样的人笑着告诉我，＂我们那开发旅游，建了一个农耕博物馆，把石磨运回去不是砸碎旧物利用，而是放在博物馆，供城里来旅游的人参观！现在城里的年轻人没有见过石磨是啥样，他们觉得很稀奇。＂
　　沉睡的石磨终于有了好的归宿，我非常高兴，急忙上前帮他们往车上抬……
　　作者简介
　　王吉友，男，1963年2月生，陕西蒲城人，大学文化程度，曾在西藏部队服役19年，1998年复员军官。从事记者20年，现为《西北信息报》社深度报道部主任。1984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数百篇散文、小说作品刊发报纸、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