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倾诉者第三章第1回

　　自古忠孝难两全，于是有了＂三过家门而不入＂，有了＂倭寇不除誓不还乡＂，有了千千万万远走他乡图谋未来的劳力，有了远赴边疆开发西部的文人知青。然而孝字之重，毋庸置疑。而我也因为一个孝字，遇到了今生最大的困惑。此处不可说。日子还是得过，爱情在困惑里执着，这是必经之路，很少有谁能够轻易绕得过。我心爱的姑娘依然坚持着每天的早安情语，这是我一天里最快乐的事。每天两三个小时的聊天时间，也依然没有间断，因为思念，我的一天感觉只有两三个小时，因为相对太少，所以才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
　　结束了今天难舍的情话，倾诉者的信息如约而至，刚好缓解了我的思念之苦。＂接着昨天的话题我继续给你讲，祖父母在新疆巴里坤农场工作相当不错，只是远离了家乡，远离了父母，不能堂前尽孝是祖父母唯一的心病。祖父本想着家里有大哥二哥，他们的父母应该会一切安好。然而一封家书，打破了应有的平静。信的内容大致如下：
　　三儿见字如面：
　　远来家书为父昨已亲启，寄款业已收到，自知吾儿身在胡疆，纵一切安好，为父母者仍不免挂牵。父母身体尚好，然有一事为父本不愿提及，再三思量，自觉当说与亲儿，父母年岁已高，本有两子养老应知足矣，然自尔携妻一去，尔兄新任村长，不知何故，秉性陡转，似是已不知何为孝道，为父倍感心悲，尔母更甚。为父自知吾儿他乡不易，本不该提此家门不幸，然为父不得不秉心而言，日夜牵心，唯盼吾儿早还。
　　切切
　　信中三儿就是我的祖父，因排行在三而谓之。听祖母说，祖父看到这封信后只说了两个字：回家。随即电报回复：父母勿念，儿即还。
　　然而事实上哪有那么容易，那可是党的号召支援西部。真可谓是来之容易，去之万难。然而世间所有的事大概都是一个道理，心所至，纵有丝毫希望，只要坚持，也终能身至。经历领导的各方阻拦与挽留，祖父是铁了心要走，为了回家，各方通融游说，不惜花光了所有积蓄，终于得到一个可以调换工作的机会，这已是半年以后的事。从新疆巴里坤调往甘肃武威，虽然仍不能回家，至少离家更近一步。听祖母说那时已经有了三个孩子，几经周折终于调至武威，虽然没了积蓄，但是祖父母都有职务，所以吃喝还没有问题。虽然清苦许多，但祖父母都是乱世走过来的人，所以并不以为然＂。
　　读到此处我停了片刻，这让我想到了我的姑娘，想到了那个＂孝＂字给我们带来的困惑。孝字当先，任谁能够不为之揪心。正如倾诉者的祖父母，那么好的工作，只一个孝字，一封家书，就可以不顾一切执意回家。无疑他的祖父是个孝子，他是个文人，文人有文人的傲骨，说走就走没有人拦得住。再好的工作又能如何，任他金山银山也不要了，回家是唯一的念头。这无疑是令人佩服的。接着往下读。
　　＂祖父母到武威之后，仍然一心回家，所以注意着任何难得的机会，一边认真工作，一边和领导尽量争取辞职回家。然而那是一个缺少文化人的年代，祖父的文化无疑是他回不了家最大的原因所在。任何领导都不敢也不舍得轻易放人。那是一个心有点墨走天下的时代，祖父无论到哪里都算得上难得的人才。所以在武威一呆又是半年，对于别人来说半年也就是一百多天，而对于祖父母来说那是一个无比漫长的时间，听祖母说，那时候祖父憔悴了许多＂。
　　我不仅心有所感，是啊，对于等待中的人来说，半年无疑仿佛半生。正如此刻的我等待我的姑娘一样，每一分钟都像是日月轮回一圈那么漫长，一日三秋感觉都不够形容。接着读他的信息：＂生活总是会有意想不到的变化，有时近乎绝望，却又绝地重生。正当祖父以为可能短时间不会再有转机的时候，转机却突然而至，奇迹的发生属于有准备的人，他们有最坏的打算，却做着随时动身的准备，一次新的调动再次来临，这一次离家更近，安徽蚌埠，一家人轻装简行，千里辗转，车马轮船几乎坐了个遍。
　　祖母说她晕车晕船，又有孕在身，所以一路走一路吐，半个多月的行程，仿佛地狱里走了一遭，但她还是乐意往回走，虽然终点依然不是老家，但是她知道离家更近，而且中途路过了祖母娘家，祖父携祖母和几个孩子去看望了二哥，那个出门要饭的二哥。祖母说，和祖父成家之后祖父带她回娘家，按着祖母的记忆，和那个挎篮子的菩萨留下的信息，他们找到了祖母的家，庆幸的是二哥也回来了，并没有饿死在逃荒的路上。
　　祖母说兄妹重逢二哥已经认不出自己，变化太大，是啊，曾经的小姑娘如今已是人妻了。但是祖母很快认出了二哥，兄妹相认自是抱头痛哭，悲喜之余二哥倾诉：那一次走得太远，跟着人流去了陕西，青海等地，一年之后才回来，背回半袋窝窝头，回来之后才知道父母都已离世，只是听村里的幸存者说妹妹被人带走了，所以我相信妹妹一定活着，一定会回来的，于是我决定就住在咱家里，饿死哪也不去，就等你回来。曾经我以为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后来共产党来了，我们就都好了起来，有饭吃了，如今又等到了你。这段话祖母不止一次的说给我听，这是她记得的二哥说过最深刻的话。
　　祖母说她知道二哥当时没有走出同时失去父母和妹妹的打击，虽然已经过去多年，二哥依然是自责的。每次祖母说起，我都会忍不住想，人可能就是这样，越是有责任心的人越容易钻牛角。因为在他们心里责任是大于一切的。祖母说，兄妹重逢也许能改变二哥的心境吧，事实证明是有所好转，但是对于当年的二哥来说辗转几千里，回到家里空空如也，父母俱亡，妹妹也不知所踪，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说，这打击确实沉重。这一次路过家门，祖母去看望了二哥，也顺便到坟前祭拜了父母＂。
　　读完这一段，我为他祖母的二哥能平安回来感到庆幸，也为他的自责表示同情，我能理解那种责任心很重的人，因为我也是。为了某种责任真的可以不顾一切，哪怕是死。我同样可以理解一个流浪在外的孩子对家人的思念，以及对亲人之爱的需求，因为在那个年纪我也曾浪迹天涯。只是没有如他那般在饥饿与生死之间徘徊。所以，我坚信他比我更加孤独，更加思念，更加需要被爱。我仿佛能看到一个瘦弱的孩子背着半袋窝窝头的样子，以及回到家中空空如也的悲痛。继续读他的文字。
　　＂因为时间有限，祭拜父母之后，祖母随祖父带着孩子又匆匆启程，赶往蚌埠。祖母说无论是巴里坤还是武威和蚌埠，在当时来说都不是什么好地方。只是蚌埠和那两个地方不同的是更接近老家，乡风和距离都近。到达蚌埠不久祖母又添了个儿子，也就是我的三叔。于是祖母没了工作的机会，只能在家养育几个孩子，因为祖父一个人的工资要养活六个人，所以生活有些拮据。但是心里只想着回家的他们并没有在意太多，只是盼着早日还乡。
　　人就是这样，有时候不得不相信命运。年轻的时候不以为然，经历的多了，越来越发现命运的强大，而身体是多么的无能为力。正如我的祖父，幼时家境不错，能把教书先生请回家里学习，想必是非常幸运的，在那个年代有文化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同样也是因为有文化才经历了如此之多颠沛流离，而有家难归。如此，这算是不幸的。祖父是个孝子，这是值得学习与敬仰的。然而他的孝道也使他放弃了更好的物质追求，放弃了可以拥有更多非常优越的机会。事实证明，祖父的执意回家确实像是错过了很多美好的机会，因为和他同去新疆的老乡后来都非常得意。斗大的字不认识一升的人也都混的人模人样。高官厚禄者比比皆是。而祖父终究沦为了普通农民，这是后话。蚌埠之行大约一年，历经千辛万苦的祖父母终于等来了曙光，一年之后回到了久违的故乡。见到了年迈苍苍的二老，尽孝之心终于有了着落，虽然几番周折，但是回家的喜悦冲淡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