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在中国文化中是荡妇代表,《金瓶梅》重塑了这个形象,赋予她更多人格。 然而潘金莲并不像人们解读的那样、是个冲破束缚追求自由的斗士,她只是一个童年受尽创伤、成年饱受倾轧,一生都在填补创伤、挣扎生存的弱者。 一、潘金莲的不幸:身世不幸、缺爱、没有尊严 1、没有感受过家庭的温情 潘金莲是个裁缝的女儿,排行第六,很小父亲去世,九岁就被母亲卖进王招宣府里学弹唱。 十五岁时王招宣去世,潘母把她争将出来,三十两银子转卖给张大户。 可以看到,潘金莲从她的原生家庭中,是没有获得过安全感和被爱的。 封建社会多子女家庭的女孩儿,不受关注,唯一的价值就是她的身体。潘母也自始至终把潘金莲看过一件换钱的商品。 书中说,潘金莲两只脚裹的小小的,记得看过一篇文章,说裹脚的年龄越小、做母亲的下手越狠,女儿的脚裹出来的越小越尖。 在这样一位母亲身边长大,她的幼年必然不是幸福的。 潘金莲九岁就进入陌生环境做歌伎,小小年纪被教习弹唱,独自在一座高门大府中求生存,个中辛酸可想而知。 2、没有享受过正常的爱情和性 潘金莲的第一个男人是张大户,张大户年近七十,在潘金莲十八岁时把她收用了。 张大户的悍妻知道后,把金莲百般苦打,张大户不得已,只好把潘金莲嫁给武大郎。 因为当时武大郎租着张大户家的房子,张大户可以借机去和潘金莲首尾。 张大户的妻子又把潘金莲夫妇赶了出去,从此潘金莲只能跟着武大郎今日租东家、明日租西家讨生活。 武大郎就是潘金莲的第二个男人。 书中描写他"为人懦弱,模样猥蕤,起了他个诨名叫作三寸丁谷树皮,俗言其身上粗糙,头脸狭窄故也"。 容貌丑陋也就罢了,性格也让人憋气,潘金莲说他是"每日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只是一味噇酒,着紧处却是锥钯也不动"。 脑补一下,平时酗酒,关键时刻几脚窝不出来个屁,确实让人蹿火。 这样的两段婚姻,稍微心窄点儿的都要抑郁了吧。 3、没有钱,没有尊严 潘金莲嫁入西门庆家后,过得也不好。 她是歌伎出身,娘家穷苦,比其它几位妻妾的地位都要低下。连仆人们的媳妇也笑话她是"药死汉子的再蘸货"。 同时,她没有经济来源。 吴月娘是大娘子,家里钱都是她的,李瓶儿和孟玉楼自己带过来一份好钱,唯独潘金莲什么都没有。 书中有很多处鲜明的对比,比如李瓶儿戴的是宫廷御制的金簪,潘金莲戴的是包金头的银簪。 李瓶儿拿金狄髻打首饰、吴月娘拿布做衣服,潘金莲都要偷偷蹭着给自己做一份。 赌棋赌输了,她也耍赖不付赌资。 西门庆多次嘲笑她爱占小便宜,却从来体会不到,她在经济上的窘境。 潘金莲在西门家是没有尊严的,也没有真正的爱。 西门庆和李瓶儿同房,怕李瓶儿害疼,总会收敛一些,可是对潘金莲就毫无顾忌,两次差点把她的命折腾没。 西门庆对她喜怒无常,喝醉了便黑着脸罚跪、打骂,甚至剪头发,这些对潘金莲来说都是家常便饭。 潘金莲也使出浑身解数,小心翼翼地奉承、百般邀宠。 对西门庆来说,潘金莲更像个玩物,而不是对李瓶儿那样平等的爱。 二、潘金莲的美丽、才情、伶俐,要强、率真、可爱,戾气、歹毒 1、潘金莲是美丽的。 《金瓶梅》中最美丽的女性恐怕就是潘金莲。 从少女到少妇,作者花了大量笔墨来描写她的美貌。 比如"芙蓉面,冰雪肌,生来娉婷年已笄",写她青春美貌;"行也宜,立也宜,坐也宜,偎傍更相宜",写她无论什么姿态都好看;"人见了魂飞魄丧,卖弄杀俏冤家",写她风情夺人心魄。 总之,潘金莲是美丽的,这大量的外貌描写,在《金瓶梅》中其他几位女性是没有的。 潘金莲不仅美丽,还有才情,会弹琵琶,会唱曲,会拆白道字,会自己填词。 她聪明伶俐,心灵手巧。 2、潘金莲是要强的。 潘金莲虽然从小成长在那样的环境里,却不自甘堕落,一直在往上挣。 金莲和武大郎被张大户家赶出来后,在街上租房子住。 租房往来人员杂乱,生出很多闲言碎语,潘金莲就让武大郎自己买几间房子,住的气概,免受欺侮。 武大郎说没有钱,潘金莲就把钗梳让他拿去卖,买了房子。 可见潘金莲是有想过好日子的心的。 后来她勾引武松不成,被武松正言威慑,恼羞成怒,骂出这样一篇话来: "我是个不带头巾的男子汉,叮叮当当响的婆娘!拳头上也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马,不是那腲脓血搠不出来鳖!" 可见在潘金莲的心中,她自己是巾帼不让须眉的,气概不输男子汉。 3、金莲的率真可爱。 潘金莲心快嘴快,喜欢调笑,应对机敏,吴月娘形容她"总是孩子气"。 比如潘金莲调戏同为妻妾的孟玉楼:"我儿,好好睡,娘明日来看你,休要淘气",又装模作样对正室吴月娘说:"亲家,孩儿小哩,看我面上,凡是担待些吧"。 十分俏皮。 潘金莲和西门庆下棋,输了,就赌气把棋子扫乱耍赖。 和西门庆拌嘴,西门庆要打她,她就边骂边飞快地跑出去。 一家人出去登楼看灯,她搭在栏杆边,把瓜子皮吐在往来的行人身上。 这种种小恶劣,都透着一股淘气可爱。 潘金莲的伶俐、率真、可爱,都是她在那泥潭一样的生长环境中,没有被泯灭的天真烂漫。 4、潘金莲是歹毒的、充满戾气的。 潘金莲可爱,但同时也歹毒,她的歹毒就是她的原罪,是最不能被人们原谅的部分。 潘金莲和西门庆私通那节,被武大郎撞见,西门庆第一反应是藏到床底下躲起来,反而是潘金莲去堵门,一边骂西门庆"临时便没些用!见了纸虎儿也要吓一跤!" 西门庆被她一激,才出来踢打武大郎。 及至后面的毒害,潘金莲两床大被把武大郎捂得死死的,纹丝不动,可见其狠毒气力。 而潘金莲心计的刁毒,更体现在害死李瓶儿母子上。 李瓶儿生了儿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潘金莲气不忿,就经常打狗、打丫鬟,嚎叫声惊的婴儿发烧吐奶。 潘金莲养了一只白狮子猫,会叼扇子、手巾,潘金莲就每天用红绢裹生肉训练它,让它抓开红绢啃生肉吃。 一日,李瓶儿的孩子穿着红衣躺在炕上,猫见了以为是吃食,就扑上去把婴儿撕咬死了。 过后西门庆只是把狮子猫摔死,却没人抓住潘金莲的把柄。 李瓶儿丧子心痛,又成日被潘金莲指桑骂槐的咒骂,气郁内结,最终血崩去世。 潘金莲喜欢穿白裙、拿白团扇,她就像她养的那只白狮子猫,狠毒是阴柔内化的,让人不寒而栗。 还有宋惠莲之死,潘金莲在其中的挑拨,无所不用其极,让人不禁感叹,最毒妇人心。 潘金莲不仅是歹毒的,也是浑身戾气的,时时刻刻都有一股恶气,要打骂发泄。 她在武大郎家时,就虐待武大郎先妻留下的女儿迎儿,用鞭子抽,用指甲掐,还饿着不让吃饭。 迎儿被她折磨的失去了心智,武大郎病在床上,都不敢给武大郎水喝。 后来嫁进西门庆家就折磨丫鬟秋菊,拿地位比她更低的孙雪娥发泄,咒骂起人来的字眼让人触目惊心。 其实潘金莲的戾气来自于周遭环境对她的压迫,正是因为她从小耳濡目染,遭受了这些,才要朝比她更弱的人发泄。 这就是底层之间的相互迫害。 她就像一面镜子,像世间一切倾轧、恶毒的缩影,折射出她自己的境遇,也折射出那个艰难挣扎、没有尊严、相互迫害的底层。 三、全书的人都在谋生,只有潘金莲在求爱,所以她注定悲惨 1、综观一部《金瓶梅》,所有人都在谋生,就连西门庆的真爱李瓶儿,三番五次嫁人也是为了有个可靠的归宿。 只有潘金莲,一直在求爱,追求一份命定的姻缘。 在文中潘金莲不止一次心道:"想这段姻缘却在这里",初见武松这样想,初见西门庆时也想"可意的人儿,风风流流从帘子下丢与个眼色儿"。 乃至西门庆死后,潘金莲被吴月娘送出来发卖,放着相好陈敬济不等,放着好闺蜜春梅嫁的周守备不嫁,偏偏武松一出现,她又立马自忖"原来这段姻缘还在这里"。 她一直在追求一段,两情相悦,匹配相当,夫唱妇随的爱情。 正因如此,规划人生的最后都有个去处、有个着落,而一心求爱的,就像潘金莲自己说的"快活一日是一日,以后街死街埋、路死路埋"。 她被武松用过日子骗回去,砍头剖腹,一腔内脏掏出来祭奠武大。 没有人来认尸发丧,果然就埋在路边了。后来还是春梅买了口棺材,托人把她埋葬了。 2、潘金莲爱武松吗?爱西门庆吗? 不爱。 她的爱是抽象的,不针对任何一个人,她不爱任何人,毋宁说,她追求的是被爱。 潘金莲是缺爱的,她的童年经历导致她一直没有从缺爱的心理中走出来。 她没有感受过爱,没有学习过爱,所以也不会爱人。 她的爱表现为嫉妒、占有欲、性,而这些都不是真正的爱。 她终日被恐惧、空虚、茫茫然不知所从困扰着,她不知道这些焦虑的来源,她以为这是欲求不满。 于是她用欲求去填满自己,疯狂地和各种人去施行。 以至于到后来,这种行为对她来说更像是一种发泄,甚至自虐。 她想用这个来填满自己,然而,越这样离真正需求的东西越远,她的空虚和焦虑就越严重。 弗洛姆在一条经典爱情理论中说,人如果没有治愈童年那些创伤,没有成长为一个真正的成年人,他是不可能学会爱的,他不具有爱的能力。 他的所有需求都是一个儿童的需求,被爱,被关注,被保护,而这些都不是成年人的爱。不获得成年人的爱,就无法获得幸福。 潘金莲就是这样一个,因为童年缺失太多,成长经历中受到的伤害太多,而不会正常去爱的人。 她的一生都不曾被温柔对待过。 潘金莲活的不明白。 有人说潘金莲活明白了,是孙悟空一样冲破束缚的斗士,其实她不明白。 她的一切行为都是不自知的,她以为自己要的是性,其实要的是爱,她以为自己想要的是姻缘,其实她想要的是一份安定与温存。 可怜潘金莲,就像一条草履虫一样,条件反射似做着应激反应,别人来伤害她了,她就更加凌厉的反弹回去,看到爱的希望了,就不管前面咸水淡水拼命游过去,最终丧了性命,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她的一生没有片刻喘息和主动过。 潘金莲,本身是一个多么美丽、伶俐、要强的姐儿啊,白白在世间挣踹一场,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