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继红西瓜地的秘密

　　童年暑假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西瓜地里度过的。
　　我家的西瓜地不光种西瓜——四周是几棵扫帚苗，小的时候当菜吃，大了当篱笆，长老了则用来做扫帚。
　　地两头有黄瓜、丝瓜、倭瓜、冬瓜，各扯各的藤蔓，各开各的花。
　　韭菜、玉米菜（苋菜）、豆角、西红柿在水井边，各长各的个子，各结各的果。中间还种有两行早玉米，雄赳赳，气昂昂。
　　有一年，我爸居然在西瓜地边种了几株咖啡，结咖啡豆的时候，好多邻居围观。
　　我爸把收获的豆子炒熟捣碎冲茶喝，我出于好奇尝了两口，觉得味道奇怪得像我妈生病时喝的中药汤。
　　这个说法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同，除了我爸——彼时，他正端着茶缸子，一口一口地品着他自制的咖啡，怡然自得，十分享受。
　　其实，对小孩子来说，西瓜地里种什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感兴趣的只有西瓜和甜瓜。
　　两垄西瓜、两垄甜瓜，这才是我家西瓜地里的主角，至于西瓜是小打瓜还是龙卷风，甜瓜是面瓜、小白瓜还是一窝猴儿，我统统不关心。
　　我关心的是它们什么时候长熟，什么时候可以吃到嘴里。
　　从瓜秧上有花骨朵开始，我每天都到地里瞅无数遍：瞅花怎么慢慢地从含苞到盛开再到枯萎，瞅果实怎么慢慢地从玻璃球样的小不点儿一天天长大。
　　眼瞅着，落花了坐果了，瓜庵儿也立起来了。
　　用四根木头作桩子，顶上加一根横木，外面苫点麦秸秆，一个简易的瓜庵儿就搭好了。
　　里边放一张床，床上铺一张光板席或一床破被子，那就更完美了，简直是孩子们的乐园。
　　带上暑假作业，我在瓜庵儿里一待就是一天。西瓜地里，连路过的风都是香的。
　　西瓜地里种的瓜，都不是拿来卖的，而是给小孩子解馋的。
　　在瓜庵儿里闹够了，沉沉地睡去，睡醒了，就赤着脚揉着惺忪的睡眼，在地里转一趟。
　　渴了，捶一个西瓜就是；饿了，有的是长裂了口的大面瓜，沙沙的，小半个就能把肚子撑得溜圆。
　　我学着大人的样子，先用食指和中指弹一下西瓜，或拍一拍瓜皮，听听声音是脆的还是闷的，再把鼻子凑到甜瓜上闻一闻味道。
　　十有八九我都不会失手，那浓郁的香气会自动告诉我哪个瓜好吃。
　　中午，世界安静下来，耳边只有风吹过和蜜蜂嗡嗡飞过的声音。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西瓜地，头顶是明晃晃的太阳，大朵大朵的白云从空中飘过。
　　脚下的黄土被晒得发烫，一个人赤着脚走在西瓜地里，努力模仿大人的样子，想做一个合格的看瓜人，看看到底有没有人敢来偷瓜——
　　其实在乡下，摘瓜摸枣都不算偷，路过了打个招呼敞开肚皮只管吃；要防的是不小心窜到地里的牛犊、猪仔，它们的破坏力太强，动不动就会连瓜秧都给扯起来。
　　可是，我到底敌不过瞌睡虫的侵扰，不一会儿便在瓜庵儿里沉沉地睡去。梦里梦外都是西瓜的甘甜、甜瓜的香软。
　　那时候，我喜欢探索西瓜地的秘密——蜜蜂的翅膀为什么是透明的？西瓜皮上的花纹是谁画上去的？
　　花蕊为什么是甜的？瓜秧为什么会自己往前爬？西瓜子、甜瓜子，不小心吃到肚里，会不会从肚脐眼长出小苗苗？
　　想着想着，我想跑题了：妈妈常做的那道菜到底是烧茄子还是烧瘸子？过年走亲戚时提的猪肉到底是叫礼条还是檩条？我摔倒时磕住的到底是额老盖儿还是不老盖儿？
　　我想啊想啊，想到瓜罢园了，暑假结束了，我恋恋不舍地走出西瓜地，还是啥都没想明白呢。
　　摄影/卫超（文图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