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一次地看到了故乡,尽管她只是个晕染的剪影,隔着太平洋,在陌生的土地上,那温柔而不朽的轮廓仍然能让我流下泪来。 我的故乡啊,从西周就兴起而绚烂至今的故乡。 从小我便知晓了里面道路的广大与深远,一马平川与羊肠小道纵横交错,剑阁峥嵘紧挨着江河万里,其中繁花我可一日踏尽、更可以缓缓归来。但我也从小都知道,每当我这个游子在外彷徨无定、迷茫失措时,故乡永远会在那里抚去我的尘土,就像树林拥抱归来的倦鸟,海洋包容所有的溪流,我被故乡的魅力所折服而震撼,也因为故乡的抚慰平静而心安。 故乡是随着我的年龄而变化的。小时我发现通往故乡的路时,是那么惊奇而惊喜。于是我将无数午后泛黄的阳光倾洒在故乡上,韵律纷翻飞成故乡的青石巷,平仄筑起故乡的粉瓦墙,那时的故乡以金子般的色彩熠熠发光。"晶晶然如镜之新开而冷光乍出于匣也"。我走在故乡的墨香里,故乡予我春风剪裁的二月碧柳,黄鹂鸣翠其中,白鹭扶摇直上;故乡也予我静谧如墨的幽深夜色,清泉幽篁,月光在床头井栏上凝成明亮的霜雪。我现在无比庆幸那时的日子,因为当时我虽懵懂,但无论举头亦是低首,乃至于闭上眼,我都不需思索,便深知我已在故乡。 ——"来,给我们背首诗好不好?" ——"好呀好呀。" 故乡是属于我的,我想。 故乡的土地随着年龄逐渐辽阔。我早已察觉到了她的广袤和无垠,我的认知在她面前是如此浅短,以至于每当我以为自己已经了解了她的全貌,她微微一笑,又能展开一段柳暗花明。我每每登上故乡的山极目远眺,都能发现她的边境一直蔓延向天边,秋水长天,彩云染出绝世的风貌。那是我穷尽一生都无法遍览的盛景,我也每每在此时恨不得永远沉浸于故乡——然而我得离开了。 我要去的地方看不到这些风景呀。我难过地对故乡说。 那就好好地、好好地把它们都记住吧。故乡回答着,目光中呈现出一种怅惋而悲伤的神色,记得经常回来看看啊。 我满口答应,归乡的日子却越来越不频繁了,长至几月半年的不归。古时有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而我在外漂泊时,有时甚至忙到没有记起故乡的机会。我苦苦地从陌生的二十六个符号里解出故乡的影子,尝试以记住故乡的方式强行记住陌生的街道。故乡在我心中的形象好像在不觉中被淡化,淡化,当我的苦苦与尝试转为麻木时,陌生的街就熟悉了。这里没有人提起故乡,甚至也甚少有人记得故乡,我在这里蹒跚前行时也曾尝试着掌握那些新的符号,用它们描绘记忆里如火如歌的夕阳,大浪淘沙的江河,谈起这些景色背后的壮志豪情,扼腕叹息,谈起我能从中得到的感动、心折与陶醉,得到的回应却空洞而敷衍。 哦,这些人不懂我的语言,自然也不懂我的故乡。 我起初感到惋惜,逐渐又变得习惯,到最后为了融入他们,我几乎不怎么提起故乡了。异地的生活更像是一片片未经探索和发掘的土地,我使用着逐渐趋于熟练的符号忙忙碌碌,无暇顾他,只有当夜深人静时,看着皎洁的明月,我有时会猛然想起故乡,然后在微微一怔后,仿佛是为了哄骗自己般、重申一遍对于她的喜爱。 那发怔的一刹那转瞬即逝,我那时甚至都并未发现,自己心中有根小小的弦轻轻地被拨了一下,就此会震出如今我与故乡间的鸿壑。 ——"我要不要再看一首诗呢?" "算了吧,英语作业刚写完,明天还要上课呢。" 旅途一直向前,我突然惊觉出故乡的重要了,因为有人开始告诉我故乡在世界上的比重——她是那么历史悠久,也是那么充满光辉,令人为之神往,并且不容忽视。我再次怀着惊喜的心境投入"故乡",受到了周围人对我艳羡的眼光。我开始重新云淡风轻地与他们诉说起那里,诉说起那里的重峦叠翠,那里的塞北朔风,一切的一切都可以成为我侃侃而谈的资本——我的确是喜悦的,但这是我最初的喜悦吗?无暇顾及,我只是在这个字母构成的地方一次次提起故乡。 我其实已经很久没回去了。 但故乡不是属于我的吗?我生于斯长于斯,难道还会忘了故乡? 故乡其实开始转移到我的嘴上了,日积月累,而我终于在有一天口若悬河时震惊地发现自己的变化:在口口声声说爱着她时,又毫不犹豫地将她第一个从我心中剔除。那片古老而广袤的土地终于成为了我的一个强劲的资本,但我彷徨时却发现,我找不到回故乡的路了。 ——"皎皎空中孤月轮……等等,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我记得有句诗写的就是这个……可是慢着,它是怎么写的?" 发觉到这一刻时我震惊而恐惧,整个人甚至要空落落地坠落下去。我终于明白了故乡当时那种悲伤而充满着叹息的神色——她曾目送过多少像我一样的游子离开,他们阅尽千帆,周游列国,却鲜少有人能在此之后还记得故乡,或者还愿意回到故乡。我在故乡里待了多少年啊,那些一草一木、一山一水本应化进我的血脉,那为什么我仅仅是离开了这些日子,现在剖开自己的身体,疯了样地丝丝剥开我的灵魂,滤过滴滴血液,却连故乡的影都找不到了? 我又慌忙转头去看我的"资本",才发现那个"故乡"如标本般挂在那里,只有金玉其外的空壳,讽刺一样地注视着我被单词重新塞满的身体。但我知道我也只有空壳,看似目的明确,实则漫无目的地永离了故乡。我没有了看到月光时的如画诗意,没有了面对春风时的无限情思,也许我可以用我新掌握的语言来像从前那样发出感叹与赞美,然而我从本地人吃惊或犹豫的目光中深知,这门语言有他归属的地方,那个地方有着他自己的儿女,我终究只懂皮毛而不伦不类。 那么故乡呢,我的故乡究竟在哪里? 我看到无边的夜没有月亮,苍茫的天上也没有了太阳。我只知故乡在我心中生根发芽,却不晓故乡还会让我变得满树繁花。而现在花未开就谢,我眼睁睁地瞧着自己麻木地吸取异国的养分,整个人早已被劈成两半,我的精神开始向身体哭喊,但身体置若罔闻。 原来,故乡不属于我,我却至始至终都属于故乡。 我小心翼翼地从嘴上抽出故乡的幻影——之前仿佛可以随意将它丢弃,但此时它是我唯一的温暖与慰藉,开始往回走去。我没有问任何人方向,因为我深知,只有自己才能找到故乡。我也怕别人无心的一句话,又让故乡离我万尺之遥。每走一步都要左顾右盼许久,生怕忽略了半丝故乡的影子。 我不停地寻找,"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我似已走出半生,但在找到故乡之前,我一丝也不敢承认,自己仍是那个把阳光倾注进故乡的少年。 不知过了多久,我似乎是看到了故乡的轮廓。倦鸟在茫茫天地间无措的啼鸣,却只能感觉到自己的羽毛在树林上方徘徊,乃至于扫过尾翼的微风,她都要仔细辨认有无熟悉的书墨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我似乎是看到了故乡的剪影。鸟儿一振双翼又上天空,高高低低地飞过时间的河流。她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她幼时的地方,在那里,烟柳拂出青石尾巷,胡马奔向如霞天涯,霜雪卷入夜光酒杯,皓然明月托起婵娟千里。 然后,我终于又看到了故乡。墨香飘洒在夕阳余晖下,如泣如诉,与我的泪水一起,流进有尾鱼空游的小石潭溪,流进淘尽千古风流的东去大江,流进若九天银河的千尺飞瀑,流进未晞的白露,流进剪烛窗花,流进巴山夜雨。汇成我的故乡。 故乡,故乡,原来你一直在我心中微笑如昔,只是我曾将你遗忘。 我仍要身处异地,我仍要一直向前,但我仍永远是你的信者,你也永远都是我的故乡。让我在莽莽红尘中自信不让青衫尽湿,只因你会以那古老而璀璨的文字,为我织出个个或秦淮如诗或大漠烟雪的梦,拥江流入海,让倦鸟归途。 抄袭必究,版权所有,图文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 作者简介: 王珏,性别:女,出生日期:2003/10/31,湖北省武汉市人,所在学校:MoreauCatholicHighSchool,作者的话:Hi,你们好呀,我是王珏,目前即将在加州的美高上十二年级,很高兴认识你们。 说起写作,它对于我而言与其说是兴趣,不如说是多年形成的一种习惯。在我幼时用笔记录下第一句话时,我就被它的魅力深深折服。小学时我尝试着写了剧本和短篇小说,并且在三年级将曾经的所有作品整理成册;来到初中之后,随着文学水平的提升,我创办了文学社,并将它发展成了学校很受欢迎的社团,随后我参与了《武汉晚报》的投稿,刊登了我的作品;虽然之前来到了美国,我也未曾放弃写作,并始终在网络上发表我的文字,通过长时间的努力拥有了900多万的点击量。对于我而言,文字是人思想的延伸和体现,也是人精神的承载与传承。在之前我怀抱着对他们的热爱,在未来我亦会继续将此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