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知青岁月裂果

　　队长娘子身边名叫裂果的女儿，那年十七八岁，农村人讲的是虚岁，这一虚就能虚进去两三岁。裂果在我们知青眼里顶多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
　　裂果是个闷葫芦，平时很少讲话，有时候一整天也难得见她张一次嘴。虽然裂果的眼睛很大，但是她的目光大多时候是木呆呆的。才到柏树台的时候，我们还以为她脑子不灵光，甚至觉得她有点傻。她见我们总是怯生生的，即便是面对面碰上，她也是一低头，小跑几步就过去了。她和她们家的老黄狗形影不离，有时候你会看到这样的场面：老黄狗服服帖帖地卧在她的身旁，裂果给老黄狗挠痒痒，老黄狗舒服得摇着尾巴，裂果和老黄狗眼睛对着眼睛像是在说话。
　　裂果没上过几天学，也许这个家太需要她挣工分了，她早早就参加了劳动。当弟妹背着书包上学的时候，裂果早就在山岭间从事永无休止的劳作了。我们从未听到裂果有任何怨言，在我印象中裂果总是一副蓬头垢面脏兮兮的样子。
　　山里人没啥穿，身上裹着个黑棉袄，下面兜着个大裆裤。山里的气候寒，这里的人们一年中有七八个月都是这样的装扮。由于经常走山串沟的缘故，裂果的衣裳更是补丁摞补丁。
　　每天清晨，你只要听到老队长家的门‘咣当’一响，那准是裂果放牛去了。裂果是生产队的饲养员。
　　裂果一年四季放牛，如果遇到下雨下雪，裂果会头上戴一顶斗笠，身上披一块塑料布。裂果放牛时，手里拿根牛鞭，一边吆喝一边随着牛群在山岭间游荡。你要是砍价队长娘子在裂果临走时塞上两个玉米饼子，就知道裂果今天要出远门了。
　　裂果很少笑，我更没有听到过裂果唱歌，但是我听到过裂果的吆喝声在山谷中回响。有一次我们在干活，列个赶着牛群从旁边经过，我惊讶地发现，每只牛头上都戴着用野草和夜华编织的花环。再那一瞬间，我似乎捕捉到了埋藏在裂果心灵深处的花一样的生命信息。后来从更多的事中发现，裂果的内心世界也是十分丰富的，只是她不善于用言语表达，又从未向任何人敞开她的心扉。
　　裂果是队长家几个孩子里和我们交流最少的一个，她很少踏进我们的房门。更多的时候是倚着门框朝里面张望。我们在柏树台天南地北神侃或自娱自乐时，总能看到裂果在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静静地听，你如果看着她，她会把头转过去，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如果遇上我们肆无忌惮开怀大笑的时候，你会发现她也跟着笑但很快又把头埋了下去。
　　我不知道山里人以前怎样洗头，自从我们到来后，这里的女人洗头洗的勤了。但是仍然很少看见裂果洗头。记得有一次，我们一位大姐可能实在忍不住了，硬给裂果洗了头。洗完头梳头的时候，我看到了裂果飘散的长发下那张幸福和满足的脸。
　　慢慢我发现裂果有些变了，人好像也不那么邋遢了。有人看见裂果偷偷地照镜子，我们在观察裂果，裂果同时也在瞅着这些从城里来的人。
　　队长娘子最近却有些心神不定。一会儿在自家屋里爬上爬下翻腾东西，一会儿又跑到我们知青房里捏捏这个人的褥子，摸摸那个人的被子，嘴里还自言自语：‘娘娘！多软和，用着一定受活。’队长娘子这是咋啦？我们感到有些迷惑，直到队长娘子拉出了据说还是当年陪嫁的那台老织布机的时候，我们才知道裂果要出嫁了。裂果要嫁到比我们这里的山还要深得山里去。
　　织布机摆在老队长家的堂屋里，一缕透射的光线下，伴随着‘咣当，咣当’的布机声，队长娘子坐在布机前脚蹬手拉抽梭穿线。我们在旁边看得出神，这一刻我们发现队长娘子的动作美妙极了，犹如七仙女下凡。
　　我们的一位大姐，跃跃欲试，你还别说，这位大姐在队长娘子的调教下，学得有模有样，那一招一式颇有些队长娘子的丰韵。
　　那几天里，队长娘子日夜忙碌，队长娘子想给裂果多准备些嫁妆。我们知道裂果的这桩婚姻是包办的。不管裂果愿意不愿意都无能为力，我们为裂果的命运感到不平，为生活在最底层人群中山里妇女的命运悲哀。
　　裂果出嫁了，裂果走的时候没有披红挂绿，没有吹吹打打的红火场面。裂果的婆家赶着两头牲口，来了几个人。裂果的嫁妆少得可怜，满打满算装了两背篓。裂果那天换了身新衣裳，双手紧紧地抱着我们知青送的暖水瓶，跟在驮嫁妆牲口的后面，一步……一步……地，走了。当快走到拐弯处的时候，裂果猛然回过头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队长娘子扭头小跑几步回到屋里，不久屋里也传来了哭声，老队长在‘哎……’的一声长叹中紧闭了大门。场院里只剩下我们知青静静地站在那里，谁也不说一句话。我们目送裂果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大山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