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神仙姐姐（散文）

　　◎童小汐
　　师姐
　　明天师姐就要离开我们返回校园了，太多的回忆需要记录下来，闲暇时翻开来看看，以排解我对师姐的思念。
　　初见我师姐是在去年初冬。高身材，丰密发，双眼皮很弯很深的一双带笑意的眼睛。那阵子我正在写新古典小说，里头嫦娥造型，原型用的就是她：眼神迷迷蒙蒙，发髻高耸如堆云，斜插一只长长的丹箭……
　　很快的，我在大大小小我们共事的活动中，发现她懂很多，除了不懂易学玄学和创作散文小说，我会的她几乎都会，譬如书法、绘画、琴棋，还有后来蹭学来的诗词等等。我不会的她也会，比如会做饭，会缝补，尤其是胆子特别大，人多的场合她也敢讲话，发表自己的观点，而每到这个时候，我就像一个胆怯的孩子躲在先生身后，偷偷探出脑袋观察变化。
　　我常常想，师姐可以很美丽，也可以很强悍。谁打破了盘子？
　　相熟之后姐妹掏心说话，不免我要提到生命中自有的重大失落，她也会说些这啊那啊的不顺利。师姐传统到极致，自认为不是俗人，相信自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而不知何故就来到了这个世界。我说我赞同，并且也凭回忆知道一些事情，师姐非要问我来龙去脉，就像是她已经相信了我所说的。
　　我因此就瞎诌了一段情节，我说：＂我们俩天生丽质，必是天上仙女，你在天阙打破盘子，我在一旁噗嗤笑得太大声，于是双双被贬下凡来。天上犯了错的，人间便受些罚。＂师姐若有所思，将信将疑地瞅瞅我，又点点头。
　　从此，我们偶有诉苦，我都说：＂谁叫你在天上打破盘子哦！＂
　　可惜我这个说法总有破产的一天，因为人天生就有一种反抗的本能，哪怕是心里默默的那种。每次家务活本来应该我做的，我都统统叫她去做，她累得受不了，时间久了就不干了。
　　我故技重施，撇嘴瞪眼说：＂谁叫你在天上打破盘子哦？＂
　　师姐白我一眼，噘嘴说：＂我怀疑为什么是我打破了盘子，而不是你打破了盘子？＂
　　没辙了，只能我乖乖去做我该做的家务事。
　　慢慢的，我心中想法变了，这出乱掰的戏，剧情改写了。
　　全都因由她渐渐开展的，不依附为大团体里重要的一分子，而是超拔高起以个人之姿娉婷着的，令人无法不注目的多种才能：开始在我面前总说自己从师并没学扎实，不会写书法的她竟然在我面前大笔一挥，一手书法让我目瞠口呆；开始总在我面前说不会画画的她开始绘画，画出来的画让我自愧不如。
　　有一次我见她在日记本上写写画画，问她写什么，她莞尔一笑说：＂写书啊！＂
　　＂嗯？你还会写书？＂我大吃一惊，一把夺来她的本子看，第一页就是两个大字：＂厨娘＂，下面一行小字：张露涵著。我心里一沉，莫非师姐说不会写小说也是骗我的？
　　师姐似乎猜出我的想法，又笑道：＂不是散文也不是小说，全是我自创的菜谱。＂
　　我这才继续翻看，果然如此，《厨娘》每一道清爽可口蔬食的背后，都有一则温暖的人情故事，厨娘独特的生活美学，以及她亲绘的清新水彩插图，田园厨房，一文一图一美食。我又发现，师姐可以是作家，也可以是书法家和画家。她可以烤箱炒锅柴米油盐，也可以安静在灯下，忘我于画架前。
　　＂先生还给你教这些？我怎么感觉他根本不会做菜喔！＂我将本子还给她问道。
　　＂不是先生教的，不过和先生有关系。跟着先生那三年，经常陪他去深山老林，先生教我认识各种花草，再让我对照《本草纲目》逐一辨识，然后告诉我它们各自的药用，时间久了，也许受到启发，我突然对厨艺就很感兴趣了，所以自创很多菜谱。＂师姐对我说。
　　＂哦？可先生从来没带我去辨识什么花草。你不会是故意这样说吧？＂我对师姐的说法有点怀疑，因为我知道的先生，是喜欢种花养花，可他从没说过去深山老林＂采药＂的经历，青海遍地是花草，大多数都有药用价值，他也没带我去过一次。
　　师姐收起日记本，笑道：＂我知道你不信。难道先生什么都教你吗？即使教你，你能学得过来吗？教你的易学和玄学，怎么就不教我呢？＂我马上回应：＂不一样哦！我是关门弟子。＂师姐摇摇头不再说话。可我的疑惑还很多，总得彻底弄清楚才算。
　　我心里迷雾重重，忍不住又问师姐：＂先生带你去深山老林辨识花草有什么用？教你这些，难道你将来要开个中药店铺吗？＂
　　师姐听了马上摇头说：＂才不是。用处可多呢，主要用于养生吧，那时候我身体虚弱，总是打不起精神，嗜睡，厌食等。都是先生自己弄一些花草根茎什么的，再去中药店配一些药材，熬了给我喝，不到一个月，我就好起来了。＂师姐这样说，我一点都不怀疑，因为平时他自己，包括我，一旦有个头疼脑热的病，从来都是他去药店买一些中药成分的药，这个一粒，那个两颗，如此自己搭配三四种以上，一次服用后，三个小时候立即见效，根本会和没事人一样。
　　＂明天我要走了，我就告诉你一个方子吧，首先准备一个地窖，问先生讨两道符，贴在地窖的南北两面壁上，下次记得收集初雪，初开的桃花，还有另外三种……然后将他们装入瓶罐里，放入阴冷的地窖储藏……到了夏天，你再取出来，用初雪化成的水浸泡桃花，再放入地窖，等到秋天时去收集纯蜂蜜，而后它们再配以……调制，用它来摸脸，保证你青春不变。＂师姐神秘兮兮地说。
　　＂啊？有这样的好事？＂我大吃一惊，坐她身边听她说。
　　＂驻容术，很古老的一种学术了。对了，你可不能告诉先生，否则我就完了呀，这种事情不能再告诉第三个人知道。＂师姐严肃地叮咛我。
　　＂那你说的废话喔！我要问先生讨那两道符，不就暴露了吗？＂我白她一眼，急忙道。
　　＂是啊，这样的话，那也没用哦。＂师姐一脸失望地瞅着我，喃喃道。
　　＂不怕哦！他能教你，就不能教我吗？放心吧，我自己去请教就可以了。＂我安慰师姐。
　　我的古典小说的后宫，有尚食局、尚衣局……天廷又怎可能没有尚灯局、尚玛瑙缨络局、尚杯盘局？师姐如此多才能，而我这一生却只能专注写作和书法、美术这三件事，所以，我戏码已修、情节已改，当日在天庭打破盘子的，是我，师姐是天界仙班的班头，得什么都管什么都会。我打破盘子被贬下凡，她是班头，被连坐。大唐郭子仪不也是这样吗？是他的部属误了军机，但他连坐也要被斩，结果在囚车里被李白识才所救的，不是吗？
　　不过，我们姐妹俩的入世豪情倒有些不同。
　　盘子脆裂当下的错愕，镌刻在我懊悔的魂灵，随缘、随分、随聚散于是成为我的豪情，明白或不明白的都压成秘密，我只负责日子的简静。她是班头，自主性高、具掌管能力，事事灵活擅调度，闪避不了的仍要对人事多关怀，持续波长热辐射，有光有热有色度，这是她的豪情。知道自己真是件重要的事。
　　让我们成为学妹学姊，也许是天意，但我们仍找得回彼此相认续情；天阙仙界早就几劫几世几重天的时空无垠渺然了，但我们此世已来在神佛前潜心修行。将来回仙界或留红尘？这当然由不得我们自己作主，但白素贞千年修行也抵不了伞下的片刻温存，师姐将来会有与她偕老的＂仙侣＂， 我看，她会像无限续杯那样，继续遍食人间烟火。
　　这次我回天阙，想带不锈钢盘或几可乱真的塑胶盘回去，得去问问师姐，哪一家卖得比较物美价又廉，报她的名或许还能打九折。令人无法不注目，缓缓打开扇面的才能渐渐在开展，师姐写完这本书，下一步接着会是……应该是开画展。那开完画展呢？我来爆个料，她现在正在偷偷学乌克丽丽。
　　我班头师姐，可以在仙界，也可以在红尘。临行前
　　师姐长我三岁，在她眼里我是个小可爱，可在我眼里她也是一个小萝莉。可我笨拙，照顾不了她，相处几个月，有些事仍需要她来帮忙处理。比如跟随先生出门前，她要教我怎么搭配衣服，穿什么颜色的鞋。
　　师姐也会检查我的作业，看我课业有没有进步。有一次见我素描，就拿起转笔刀帮我削铅笔，说：＂笔尖尖的，画画才会漂亮。＂我撅着嘴回她说：＂那可不一定喔！＂她总说转笔刀削铅笔效果不好，要用刀削铅笔才好。有一次我站在师姐身边，看她用厨房里的大菜刀小心翼翼地削铅笔，一个不小心笔心削断了，我马上生气，师姐忙说：＂再削就好了嘛！＂但我就是不肯，警告她以后不许帮我削铅笔。
　　那时候发现师姐总是把削铅笔落下的铅粉收集起来，也没在意，直到一次卓玛阿姨抱怨说，家里仓库的大锁子打不开了，如果直接撬掉又太可惜。师姐马上说：＂这个简单，一定是生锈了，我有办法打开。＂我不信，跟着师姐和卓玛阿姨去瞧，只见她拿出铅粉往锁孔里填入一些，又拿钥匙反复送一送，就听＂咔嚓＂一声，锁就开了。我吃惊又疑惑地瞧着师姐，这都是从哪学来的啊？我问师姐，师姐说：＂小意思，书上看到的，当时试了试，果然有效果呀。＂
　　师姐很爱帮人掏耳朵，忙完家务后，常搬个小凳子在院子里等我做完功课。我的配合度高，赶快去乖乖蹲下，侧脸贴在她大腿上。师姐将我的头发拨到耳朵后，下午的阳光暖暖照在背上，她细心又缓慢地掏着，嘴里轻轻哼着歌，我感觉舒服极了，有时还打起盹来，师姐说换边才醒来。
　　如果夹出大片耳屎，师姐会很兴奋地说：＂好大一块耳屎耶！＂很有成就感的样子。掏完后，再换一根白色毛球的圆圆小扑粉，帮我把耳朵清一清，然后起身满意地说：＂要做晚餐了！＂
　　有一次被先生看到，警告我们说：＂挖耳朵是不好的习惯，搞不好会得急性外耳炎，不可以再乱挖耳朵，耳朵里的东西，让它自然脱落就好了。＂从那以后，师姐和我才改掉这恶习。
　　明天师姐就要离开我和先生去学校了。过年十五天，每天她都在手机上看《空难日》和《空中浩劫》，想必是心理落下阴影。昨天师姐非要让我排一卦，我当游戏，于是照办，得卦象六五，童蒙，吉。《蒙卦·六五·象》曰：＂童蒙之吉，顺以巽也。＂
　　师姐问我：＂卦象怎样？吉凶如何？＂
　　我回答说：＂大吉。蒙卦的第五爻表示，幼童蒙昧无知，吉利。＂
　　师姐马上瞪眼，嗔道：＂你说谁蒙昧无知呀？怎么还骂人！＂
　　我撇嘴，一笑说：＂又不是我骂你蒙昧无知，这是《象传》说的，幼童蒙昧无知是吉利的，因为他们既柔顺又谦逊。＂
　　师姐眼珠子转来转去想了一会儿，又怀疑地瞅着我说：＂我怎么感觉总像是骂我的话呢？说我幼稚、蒙昧、无知，这样的话，还算是大吉？＂
　　我噗嗤一笑道：＂姐，你不能那样的理解哦，蒙卦主要谈的是教育的问题，在《蒙卦·六五》的爻辞中，认为幼童的蒙昧无知是吉利的。而在此爻的《象》中认为蒙昧无知之所以为吉利，因为幼童既柔顺又谦逊。又没说你是小孩，哼。你这次出行，是吉利的，但肯定你会遇到一点事哦，只要你遇人遇事，像无知的小孩一样，装糊涂，不要像个成熟的大人，柔顺谦逊一点，就会躲过这次麻烦，肯定是吉利的，不会出什么事，你不是要排卦吗？这就是结果喔！＂
　　师姐眼睛一亮，开心地笑了：＂原来如此！只要是吉利就好了。＂
　　可我看得出来师姐还是不放心，可是怕自己乘坐的航班会从天上掉下来吧。我没有宽慰她的好办法，于是对她说：＂你可知道，飞机可是目前交通最安全的工具哦！出事的概率微乎其微。＂师姐噘嘴说：＂我当然知道，还用你教？＂我又说：＂不信你可以去问问先生，我给你的卦象，是吉是凶。＂我一言正合师姐意，于是我们就去找先生。
　　先生听完对师姐说：＂看空难片子看出恐惧症了？别人都不怕就你怕？你如果不敢飞，坐火车好了。＂师姐一听，撇嘴、瞪眼，一脸的失望。我赶忙说：＂唉，你就帮她瞧瞧嘛，小心没大错，给她个心理安慰也好哦！＂
　　先生盯着师姐的脸看了一会儿说：＂有什么不吉利的？没认识我之前，你不也好好活着吗？＂师姐一听生气了，气鼓鼓的脸，转身就走，我也急了，拉住她。先生这才说：＂以后少看点那种东西，为什么自己吓自己呢？＂
　　见我偷笑，先生转而又对我说：＂小汐你也一样，不要看什么恐怖片，忘了去年冬天看鬼片，自己吓得都不敢去厕所，每次半夜三更都把姐姐喊起来陪你去，幸好有姐姐在，如果姐姐不在，那你还不上厕所了？＂
　　我翻他几个白眼，撇嘴道：＂我可是不怕喔！我是叫师姐给我做伴儿。＂
　　先生一边唠叨一边走：＂那还不一样。＂
　　于是我噘嘴说：＂还说我哦？你过去带师姐去深山老林去看花花草草的账，我还没和你算呢，哼。＂
　　先生瞥我一眼道：＂我看就你事情最多！＂
　　我正要呛回去，先生就叫我们去书房。我看他去书桌画了一样东西，非常小的一张黄表纸，也不知道画的什么，交给师姐说：＂这个放在你右脚鞋垫下面，到学校后取下扔掉就行了。＂师姐脸上露出笑容，当场就塞进鞋底去了。先生又拿朱砂笔在她左手肘里写了一个＂雷＂字，又说：＂写上去了，你不要露出来，也不许别人看到，别管它就行，过不了多久它自己就没了。＂师姐听话地点头，态度非常谨慎。
　　这段有师姐陪伴的时光，让我学会了做几道菜，还学会了不少手工制作小技巧，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多么惊喜的意外收获喔！另外，每天傍晚她都会要求＂来陪我运动＂，她骑车、我走路，一起晒晒太阳，我也因此不再那么多愁善感，保持着活力。
　　唉，怎么如此来去匆匆，只怕这次一年半载，我们连一面也见不上了。
　　我的＂神仙＂姐姐，我会记得你的清纯美丽。
　　多少岁月流逝，如今再来回想，其实是你善良的心思更彰显了容貌的清丽绝俗。春暖花开的季节，你却要走了，可惜无法与你一起同游，让我的惆怅更增添了几分。
　　从师后，你在绘画上很有天分，书法也好；学诗词创作也是心有灵犀……才情多方，比起我笨拙又调皮的我，还真有天壤之别呢。我在你面前怎么会那么逊色呢？老是笨笨的，是上天的安排吧，竟然会有你这么多才多艺的好姐姐。
　　提起前尘往事，多么让人心中凄凉，不忍卒听。何况，明天你又要独自离去，河桥送别，想来心中愁绪满怀……幸好，我们毋需那么伤悲，虽然惆怅仍不能免。今日交通便捷，乘着银翼，朝发夕至，天涯也有若咫尺了。
　　谁能忘得掉那个能让一切平凡事变得美丽的人？纵然天人永隔，相思不绝。不得不承认人生的美丽不只是指欢笑，它有时来自对一切幸福与灾难的领受，对一切恋恋不舍的人的在意与执着。
　　师姐，正如先生所说的，我们健康快乐地生活，不只为自己，也为所有爱着我们和所有被我们所爱的人们。
　　来过，活过，爱过，是我们聊以自慰的万丈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