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不到的糖煎饼许诗琦
等不到的糖煎饼
隔壁郑爷爷去年91岁了,十年前郑奶奶去世后,他就一个人独居,孩子都在外工作,一年才回来一次。
他过生日那天,我和母亲特地给他做了个小蛋糕,知道他年纪大了,吃不了太腻的,便特地让母亲多放点水果。
一走进门,屋里头香喷喷的,我就像是那个逮到兔子的庄稼人,一溜烟儿地跑进郑爷爷家厨房,"郑爷爷,你又在做糖煎饼呀,我一进门就闻到了。"
郑爷爷年轻时开过一个小饭店,自己当厨师,店里的招牌菜便是糖煎饼,后来店不开了,手艺倒是一点也没退步。他做糖煎饼很讲究,前一天晚上把面糊发酵好,放到冰箱里冷藏,第二天再撒入白糖,搅拌好,然后把一个个小小的面团子用擀面杖压至不扁也不太鼓的状态,在油锅里倒上自己熬的油,小火至油热时,把面饼子放进去。这里的油温极有门道,既不能太高温,否则会焦,也不能太低温,否则面饼子会化开,具体什么温度,我琢磨不透,总之郑爷爷凭着他与油锅几十年的交情,次次油温都很合适,煎至两面金黄后,淋上特制的糖汁,算是大功告成。
在我和郑爷爷唠嗑的时候,糖煎饼已经一个个像模像样地躺在了盘子里,爷爷跟我母亲打趣说:"小琦这鼻子,和小时候一样,是个小狗鼻子。"我听完哈哈大笑,我当时觉得,我老了也要这么可爱,在郑爷爷身上,我看不出他的年龄,因为在我的印象里,他身体一直很硬朗。
我没回他的话,只拉他坐下,跟他说,要过生日了,我给你点蜡烛。他学着年轻人的时髦样子,把生日帽也戴稳在头上,之后吹蜡烛、切蛋糕,分蛋糕一气呵成。
不过没说上几句话,我们便匆匆和郑爷爷告别,因为要去接妹妹下课。所以跟他说,我过几天再来。郑爷爷一边说着等一下,一边拿出保温盒,把糖煎饼一个个夹到盒子里,让我带回去,我不好推辞,不只是因为我确实很馋嘴爷爷的糖煎饼,还因为这早已成为惯例。
之所以成为惯例,是因为我从小很喜欢和老一辈人亲近,两头的老人都住得很远,所以我时常去郑爷爷家。郑爷爷不会认太多的字,古诗也念不全几句,他便教我念菜谱,每次老花镜一戴,我便乖乖从他抽屉里把菜谱拿出来,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一老一小,一念一跟,与蝉声相衬正好。爷爷说:"水煮青菜,上面一个者下面火字底,就是煮字。"我学着爷爷的语调,也念道:"水煮青菜,就是用水煮一煮青菜,青菜就能吃啦!"每次回去的时候,都拎着满满一盒糖煎饼,母亲知道后,总会把饼倒到干净碗里,把盒子洗干净后,让我拿着水果给爷爷一并送过去,爷爷每次都说:"你妈就是这点不好,什么都要算得清清楚楚。"我总是嬉皮笑脸:"因为糖煎饼太好吃了呀!爷爷你跟我一起去我家吃饭吧"!
回去的路上,不知是因为郑爷爷转身拿保温盒时步子的吃力触到了我的感性因子,还是因为感觉偌大的房子里只住了他一个人,不由得让我想起了早年独居的外婆,一时酸了鼻头,"他儿女过生日也不回来看看他吗?这么大个老人家,怎么放心的呀"。
母亲的语气带着些许不可名状:"儿女都在外地,孩子又得上班,孙子辈又得照顾,你以为很容易的吗?"
我不敢再说话了,为别人湿了眼眶的时候,又有谁会坦诚承认,那眼泪也是流给自己的呢?
那之后好长一段时间我没见到郑爷爷了,回嘉兴上学前匆匆和爷爷见了个面,爷爷生病了,大儿子也赶了回来照顾,我看着那个印象中身子骨一直很硬朗的爷爷躺在床上时,我怎么也无法将两人联想起来。
"小琦,你从嘉兴回来我再给你做糖煎饼"。
"好",那场面颇有离家千里远征的悲壮,连一句"注意身体"也说不出口。我走出门,看见院子里那棵大树,叶子落光了,光秃秃的,我忽然觉得,天地寂寥。这几年我好像一直在失去很多东西,就像树失去了落英缤纷,却怎么也等不来碧绿枝头。
隔壁郑爷爷今年还是91岁。
母亲电话在早上六点零三分突然打来时,我就知道了,好在儿女都在身边,倒也安心不少。
只是我知道,我再也等不来我的糖煎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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