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寻根作家们最大和最终的追求是对文化的开掘,但是由于各自文化背景下不同的审美理想,使他们在寻根过程中表现出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不同理解,因此在理论文本和具体创作实践中,呈现出了相当复杂的多样性。 关键词:寻根文学儒家文化道家文化民间地域文化文化痼疾 新时期文艺创作的主潮是回到人本主义。伤痕文学反思文学、改革文学都是围绕政治轴心进行的。寻根文学的出现使文学从对社会政治的关注转向对深层的文化心理结构的发现,是新时期文学向内转的一个重要标志。 寻根作家们对于寻根的主张和缘由的阐释大体相似:中国文学应该建立在广泛而深厚的文化开掘之中,开掘这块古老土地的文化岩层,才能与世界文学对话。韩少功提出文学有根,文学之根应深植于民族传统文化的土壤里,根不深,叶则难茂。郑万隆认为,我们的根就是东方,东方有东方的文化,他宣布,要不断开凿自己脚下的‘文化岩层’。 阿城则肯定地说,文化制约着人类,要使我们的文学能与世界对话,对中国文化的重新认识应该是重要的一部分。然而,中华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同时又积淀深厚,因袭沉重。寻根文学在执着追寻这一传统文化时,由于作家不同的独特感受和各自文化背景下不同的审美理想,使他们在寻根过程中表现出对根(中国传统文化)的不同理解。如何全面把握民族传统文化,即文学应该寻什么样的根,寻根作家们在理论文本中陷入了分歧,这种分歧又以对传统文化制裁把握的游移和偏执为前提的。他们对文学之根认识的差异性反映在具体创作实践中,便呈现出了相当复杂的多样性。 一、积极入世的儒家文化作为文化寻根,尽管大多数寻根作家更多关注的是边缘的、异端的和非规范的文化传统和价值,但他们仍不能避免对传统文化中心的儒家文化的承传。传统儒家文化是一种积极进取的文化,它的思想理论具有很强的实践性,充满着浓厚的现实功利性。儒家的观念强调的是人定胜天的主观努力,强调一种积极的入世精神。《周易乾卦象言》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寻根作家笔下的诸多人物显然继承了传统文化中积健为雄的精神,同时又追求着天地情怀,把自强不息的精神与厚德载物的宽容大度联系在一起。他们在对待天地自然的态度上强调主体的能动性,强调人在现实生活中应当积极有为,顺应天的生生之德,担当起人的使命。 《老井》中的老井村人世世代代在自古水贵如油的旱山上苦苦挣扎,矢志不移,他们对打井的执着,隐忍以及所受的苦难、牺牲,让我们明显感到一股沸腾的不屈血液在奔涌,他们祖祖辈辈寻找水源的毅力,不仅体现了老井人的韧性,更是体现了老井人对人生的积极。支撑老井人世代赓续不断的正是传统儒家文化中刚健不息的韧性以及追求天人相洽的执着《树王》中,尽管作者着力赞扬的是肖疙瘩对大自然的护卫,但同时也通过李立驳斥肖疙瘩说,人开出了田,养活自己,人炼出了铁,造成工具,改造自然,强调了人在社会中的主导地位和在宇宙自然中的主体地位;《远村》以酣畅淋漓的笔势借助太行山区里狼狐多,石头多的穷山沟,极力渲染了杨万牛、叶叶的苦难的感情故事,深刻表现了杨万牛、叶叶、杨番成等人在苦难中对生活的执着与坚定以及对未来生活的向往与追求;《古船》在相当篇幅上呈现了赵、隋、李三大家族之间无尽的角逐、复仇以及血腥甚至洼狸镇的血留成河,但隋抱朴对生活与生命之理的追寻,却无不显示了积极的生活态度。 二、恬淡超脱的道家文化作为非规范文化的老庄文化,一直有着比儒家更深远广阔的活动力,在民间渊远流长。它博大的精神自由,它顺其自然无为自得的人生要求最真切地契合了大山野林间贫苦人民的生存心态。在一定程度上,道的精神成为了一种强大的生命意识,哺育了一代代华夏子民。道学精神的突出特征是追求精神自由,老子提出虚静的观念,虚静蕴涵着心灵保持凝聚含藏的状态。老子恳切地呼吁人们重视自己内在生命的积蓄。 张炜的《古船》里,主人公手拿着两本书,一本《共产党宣言》,一本屈原的《天问》。在治国兴邦的政治伦理背后,人类总是不自由主地释怀被遮蔽的自我,以强劲的自由之心呼唤着对生命对宇宙的沉思默想。孔捷生的《大莽林》、邓刚的《迷人的海》等小说,在天人合一的境界中,张扬了传统道家文化中顺应自然、任其自然、自然无为的天人观。阿城的作品无论是《棋王》,还是《树王》都透露着天人合一、知足常乐的道家意蕴。王一生、肖疙瘩、树桩李二和我以及爱写字的老李等都应和了老子的呼声,他们在生活的重压下面,无不表现得淡泊无为,旷达超脱。王一生对棋的态度,其实正是他对人生的态度。他以棋来排遣人生痛苦,追求心灵的清净和精神的自由。这样就达到了对喧嚣尘世的超越、对人生苦闷的超越,体现着老庄无为而无不为的哲学思想。中国象棋的楚河汉界里凝结着中国道家文化的精神,让王一生在纷乱狂躁的年代里去寻求老庄的风范,体现了作者对传统道家文化的向往。 三、民间地域文化大多数作家在寻根时,把目光聚焦在民间,在那些不规范的俚语,野史,传说,笑料,民歌,神怪故事,习惯风俗,性爱方式等文化层次上,以不规范来突破规范,从而进入民族繁衍、生生不息的巨大精神内力的真实。李杭育认为,我们民族文化之精华,更多地保留在中原规范之外。规范之外的,才是我们需要的‘根’,因为它们分布在广阔的大地,深植于民间的沃土。寻根作家们试图立足于土生土养的家园,从中挖掘出一个地区、一个民族古老而深邃的文化积淀,从而实现寻根与现实和世界的对话。 贾平凹长期浸润于秦汉古老文化之中,深深地体会到它的厚重、朴实、浑放的风格,他将其视为一种对自我和社会都有意义的民族精神。他叙写商州的历史、地理、民俗,展示了犹如桃花源般的恬静清幽的田园风光,以及与这块土地紧紧相连的强悍淳朴的男性,善良而柔美的女子;韩少功的小说,渲染了炫丽、奇谲的湘西风情,他的代表作《爸爸爸》以寓言和象征等艺术手段,重新复活了楚文化中光怪陆离、神秘瑰丽的神话系统;李杭育的葛川江系列,挖掘了吴越文化中生命的强力和自由自在的精神,探索着人生价值意义的支点;乌热尔图写下了东北密林中鄂温克人的野性魅力;郑万隆在黑龙江大山折皱里,关注着猎人和淘金者怎样在创造物质的同时也创造了自己;此外,山东半岛上的张炜、矫健,云南的阿城,山西的郑义等也都在各自的领地孜孜不倦地开垦着脚下厚积的文化岩层。 四、对文化痼疾的批判值得注意的是,尽管寻根文学在美学意蕴、人格塑造等方面也都体现了传统文明的精华,然而,实际上,许多寻根作家在寻根的过程中,更多的只看到了传统文化中的糟粕因素,作品中对传统民族文化长久积淀下的沉重的负面因素的暴露与批判以及对理想的溃败与失落的书写却成为了寻根文学的真正主流。 这部分作品侧重于审视、批判民族文化中的痼疾和劣根性,对那种长期形成的愚昧、封闭、保守的恶习进行揭露。如《远村》中万牛的不争不怒,逆来顺受;《老井》中孙万水对巧英、旺泉爱情的暴力遏止,亮公子的鄙俗和落后野蛮等等,无不浸透着民族深重的苦难和不可救药的痴妄;再比如韩少功笔下的《爸爸爸》、《女女女》、《归去来》等作品更是只看到了民族文化的缺漏。 《爸爸爸》中的鸡头寨,蛮荒、混沌与愚昧,几乎保留了原始野蛮时代的一切。这里的人们迷信禁忌,祖先崇拜,没有人性观念,打冤家,大迁移。丙崽是一个体形和智力永远保持童稚状态,兽性远远多于人性的退化返祖的形象,是民族传统文化一切劣根的结合体,并且他还有超强的生命力,服毒而不死。丙崽其实是一个象征,象征民族性格的封闭保守、盲目因袭传统,自我生存的不自觉。他的超强生命力则象征了要清除传统中的劣根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王安忆的《小鲍庄》对传统文化和道德伦理也进行了审视。小鲍庄人自古坚奉仁义传统,他们纯朴善良,尊长爱幼,能够相互帮助,舍己救人,闪耀着人道主义的光芒。但也因为仁义,他们的思想、精神被禁锢,人性受到压抑。文化子和小翠的纯真爱情不敢公开;二婶和拾来的结合遭到人们的白眼和反对。日常生活中,小鲍庄人都是谨小慎微,清心寡欲,压抑个性,以至于在仁义的作用下,整个小鲍庄成了民族文化心理结构的超级稳定体,处于其中的小鲍庄人,几乎没有办法撼动它。作品一方面肯定了传统文化中的正面因素,又否定了这一因素中的负面影响,这正是王安忆在民间、地域文化中发掘出的传统文化之根的痼疾。 虽然这些寻根作家是续接起了五四文化批判的传统,揭出了病苦,以期引起疗救的注意,但至于如何疗救,他们却依然是一片茫然,他们并不能也无力解答历史文化遗留给他们的问题。 五、结语寻根作家们基于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不同认识和理解,使得他们的创作呈现出不同的审美形态和价值取向,从客观上丰富和充实了中国当代文学,在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继承上无疑起了一定的推动作用。但是其局限也是十分明显的。大多数寻根作家对文化概念的理解是以偏概全的,他们往往抓住某种民俗、习惯便刻意进行渲染,而忽略了对民族性的真正解剖。 他们在对民间的亲近中仍保持着极强的主体精神,也就造成了他们对文化之根的追寻中有着较多的幻想,因而很难说是已经达到了对民间的真正认同。今天看来,寻根是一次失败的寻找,失败的原因及其进一步加深的后果是相同的,那就是民族传统文化在文学中的失落。由于民族传统文化的长期失落导致的文学贫血状况,激发了寻根者们在特定时期内探求文学之根的意愿与兴趣,而正是基于同样的原因,寻根者们对自身所要寻找的目标并无透彻的了解与认知,认识的模糊直接导致了寻找的偏向。除了知识系统的隔阂,显然,经过五四新文化洗礼的知识分子很难重新回到传统文化的思想范畴。把寻根文学思潮放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这个特定时段中看,它的出现是必然的,失败(寻找目标的失落)亦是必然的。 注释: 韩少功。文学的根。作家,1985年第4期。 郑万隆。我的根。上海文学,1985年第5期。 阿城。文化制约着人类。文艺报,1985年7月6日。 韩少功。文学的根。作家,1985年第4期。 李杭育。理一理我们的根。作家,1985年第9期。 参考文献: 〔2〕曹万生。中国新文学论集。电子科技大学出版社,1993年8月版。 〔3〕温儒敏。中国现当代文学专题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