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兄弟们,是个长大后跟你们一样扛枪的",那位大嫂可真行,身卧厚厚坚冰上,没有接生婆,竟然自己用嘴咬断脐带,又脱下自己的一件褂子把孩子包上,向背朝自己围成圈的战士们说着。战士兴奋得竞相为孩子取着名字,时任冀东军分区司令员李运昌觉得孩子在冰上降生,又是男孩,那就叫"冰儿"吧! 时过境迁早已物是人非,可那对山村母子的影子时常萦绕在李运昌将军脑海中。因为在那场最为艰苦的突围战中,如果没有那位大嫂冒险带路,将军与他的部队根本不可能冲出日军的铁臂合围,可以说那位大嫂不仅是将军的救命恩人,同时也挽救了冀东军分区首脑机关,挽救了冀东军区。 1908年,李运昌将军出生于河北唐山乐亭县农家,原名李芳岐。1925年,李运昌考入黄埔军校不久就正式加入共产党参加革命活动转战四方。 李运昌将军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李运昌成为冀热边特委书记,领导发动冀东抗日武装暴动,并成为冀东抗日联军司令,后又担任冀东军分区司令。 李运昌在艰苦卓绝的抗日战争中,将自己的军事才华发挥到极致打得日军闻风丧胆,由此当地百姓将其视为天上星宿下凡,胜过关公关云长,李运昌就此被传奇成为"李云长"。 甚至当地还有这样的民谣"李云长,是忠良,骑红马,挎大枪,打日本,捉豺狼"广为传唱。李云长成为苦难冀东百姓心中传奇,日军对此也信以为真,并将这个孤悬敌后,铁血扼守华北与东北咽喉的"李云长"写在他们的战略地图上。 1943年,抗日战争进入最为艰难时期。日军从山东、冀中等地强征10万民夫挖掘战壕与封锁沟,横三道竖七道,试图将整个冀东根据地分割蚕食。 李运昌为恢复失去的根据地,决意率主力部队三个团挺进冀东。可当他们像三个楔子刚刚楔入冀东时,却遭遇日军881部队长松吉中佐率领的日军以及伪警察7000余人反扑,竟被严密封锁在五指山上。 原来日军通过电讯监测机构搜索到了李运昌部电台方位,遂准备依靠重兵突袭,妄图一举摧毁冀东军分区指挥机关,并活捉神出鬼没的"李云长"。 当时李运昌率领的军分区机关只有300余人,面对日军铁桶般的封锁,敌我力量悬殊危在旦夕。可就在李运昌部准备将唯一一部电台绑上集束手榴弹炸毁后,与日军决一死战时,那位大嫂突然如神兵天降奇迹般出现了。 大嫂是当地某村一位财粮委员给推荐的,当时情况危急,根本容不得李运昌有丝毫犹豫,他当即决定率部跟着那位大嫂穿崖越壁,以便尽快摆脱日军重重包围。 可当李运昌率部来到令人生畏的大石砬下时,真的无法相信还能从这里突围出去。那些光秃秃高达数十丈的大石砬,一个连一个绵延数十里,用"黄羊无处站,猿猴难立身"来形容大石砬之险峻恰如其分。 大嫂说其丈夫曾几次翻越大石砬为党送情报,她也跟着丈夫走过一次,没想到今日危急时刻竟然派上了用场。 大嫂有孕在身,看样子已足有八个多月了。李运昌望望大嫂腆着的大肚子犹豫不定,可就连身手不凡的侦察员都对着大石砬望而兴叹,也只得让大嫂先上去了。 战士们先用一根根绑腿布结成长长的绳索,然后将绳索一头斜系在大嫂肩头。大嫂先上了,可毕竟腆着大肚子攀爬滑溜溜的石壁又岂是闹着玩的?大嫂没爬多高突然哧溜下来,战士们爆出一声惊呼。 战士们再也不敢让大嫂冒险,大嫂却笑着说:"小兄弟们,你们把脸转过去,我想解个小手"。可就在战士们转头瞬间,大嫂又跃上石壁,从其身手足见其昔日孕前爬山敏捷利落劲。 大嫂终于爬上了大石砬,并从大石砬上同时垂下几根绳索,就这样军分区机关的近300人没有多长时间,就顺利爬上大石砬顶上。 李运昌部虽上了大石砬冲出日军包围圈,可依旧不敢停留。也许大嫂攀爬大石砬再加快速行军太过劳累动了胎气,还没走多久便出现了分娩前的阵痛。 部队中有一些年老有经验的战士,知道大嫂就要生产了,可是黑河附近遍地皑皑白雪,到处都是厚厚坚冰,也只能就地当产房了。于是战士们纷纷脱下大衣铺在大嫂身下,又反转身体围成圈子给大嫂遮风挡寒,还好,不大会儿,一声孩子的啼哭声宣告了一个新生命的降生。 李运昌将军 新中国成立后,李运昌将军担任了交通部副部长等职务,可即便工作再忙也无法忘记恩嫂卧冰生子的一幕。也许大嫂的名字与模样已经有些模糊记不清了,可在冰上呱呱坠地的孩子却在将军记忆中难以抹去。因为"冰儿"这个名字还是将军亲自取得。 将军想寻找冰儿一家,但唯有当年突围地点热南五指山这一条线索。五指山在兴隆县境内,虽然方圆只有几十公里,可在烽火连天的年代,人们为躲避战乱经常居无定所、夜无定宿,又怎能断定大嫂就是五指山人呢? 更何况当时兴隆是日寇推行"无人区"受难最重的地方,惨遭屠杀的百姓无数,又怎知冰儿一家仍活在人世呢?但李运昌不相信这些推论会成真,即便冰儿一家不在了,也要弄个水落石出以表达对冰儿母亲的敬意与谢忱。 如果冰儿还活着,算起来也应该是个顶天立地壮汉了。李运昌越想越按耐不住性子,直接找到了兴隆县长王佐民。当年那次突围战,王佐民可是唯一随部队行动的地方干部,并亲眼目睹了冰儿降生的动人场面。 然而王佐民也记不清那位大嫂姓名了,仅仅想起大嫂是某村财粮委员推荐的。线索就此戛然而止,但李运昌仍不想放弃。王佐民终于理清头绪,可以从曾经的财粮助理现在承德工作的赵锡庭那儿寻找突破口,随即把电话打到北京告知李运昌这个线索。 李运昌一听到这个消息就乐了,直拍脑袋"我咋就没想到呢?"。原来战争年代,财粮助理可是夹在部队与百姓之间的连接纽带,是既与部队又与百姓接触最多的人。 赵锡庭当年还是20来岁的毛头小子,就担任了兴隆八区财粮助理之职。李运昌每次驻扎兴隆八区就会找来小赵:"给我们的粮食准备好了吗?"。"都弄好了",赵锡庭爽快地答应着。 "可是小米太少,黄米多点,我的战士咋吃嘛?","那好,再给我半天时间,我再到"人圈"里弄去!" 要说这赵锡庭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很快就带着区小队愣从"人圈部落"里把粮食抢了出来。由此李运昌与赵锡庭虽是上下级关系,可早已结下深厚革命友情成为忘年交。 李运昌将寻人之事托付给赵锡庭当然就是一句话的事,可是到了1958年,正是大跃进人人忙得热火朝天的年代,再加施行大兵团作战,人员流动大,寻人工作暂时被搁置。 后来李运昌将军又在动乱年代身陷囹圄,说起寻人早已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直到1983年,李运昌又来到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已经担任承德行署副专员的赵锡庭,匆匆赶来见老首长,谁料刚一照面劈头一句就是:"小赵,你给我找到冰儿没有?" 李运昌看着有些惶恐的"小赵",先是安慰一番,然后又将自己理出的线索一条条再度分析。李运昌追忆着那位大嫂助力突围的所有细节,突然猛地一拍赵锡庭肩膀:"我想起来了,虽然我不记得大嫂确切姓名,但我记得她好像有个外号叫"麻利大嫂",对吧?" 赵锡庭受到李运昌感染与启发,也突发灵感:"老首长,据你说那位大嫂是一个村财粮委员推荐给你的,而那场突围战就发生在兴隆八区,全区的财粮委员都归我管,我个个都认识并知道名字,我现在就给你查去。" 赵锡庭说走就走,两人都是急性子,真的是霹雳火遇到黑旋风。赵锡庭很快就回到昔日倾洒过热血的地方,可连问几个当年的财粮委员,皆说不知晓孕妇带路之事。 还有谁?对了,还落下羊羔峪村的赵庆华,可一了解才知赵庆华后来参军走了不知去了哪里。不过倒是还有一个线索,就是赵庆华还有个弟弟赵庆祥,好像在承德商业学校工作。 赵锡庭赶回承德找到赵庆祥一问得知,赵庆华就住在五指山下的解放村。于是赵锡庭又匆匆驱车赶回兴隆,可走到五指山下,再往前走已不能通车。赵锡庭的腿在战争年代受过伤走不了远路,更别说爬山路了,只好委托乡政府用毛驴将其昔日老战友赵庆华接来。 好事多磨,困扰李运昌几十年的问题,在赵锡庭多年往返奔波下终于露出端倪。赵庆华对麻利大嫂一家的情况了解颇多。 张翠屏 原来麻利大嫂名叫张翠屏,其丈夫叫朱殿昆,曾是我党的地下交通员,张翠屏也多次协助丈夫传递情报,因其做事利落遂被称为"麻利嫂"。后来朱殿昆因为八路军递情报被日军残忍杀害,不过张翠屏与那个冰上降生的儿子都平安活了下来,现在已迁居荒山沟村,听说日子过得还不错。 赵锡庭听着这般揪心的述说,许久说不出话。情感驱使他恨不得立刻见到这对孤儿寡母,以表自己的敬重之情。可当他赶到荒山沟村时,却听说张翠屏母子确实在这里住过,但已经迁走了,只记得她娘俩去了哪个钢铁厂。 钢铁厂?全承德最大的就是承德钢铁厂。赵锡庭马不停蹄又来到承钢,可查遍承钢劳资科、人事科全部档案,也没发现一个叫"冰儿"的工人资料。 赵锡庭急眼了,不仅让承德行署发了一个寻找张翠屏母子的文件,同时亦将此次寻找经历原原本本报告给远在北京的李运昌。 李运昌将军 转眼到了1985年,李运昌又追问赵锡庭:"冰儿还没找到吗?",言语中已多了一丝听天由命的成份。 "老司令,您说的那个孩子是叫"冰儿"吗?我查了几个叫"冰儿"的都对不上号。"赵锡庭反问着李运昌。"这错不了,名字还是我给起的!"李运昌一边回忆一边笃定地回答。赵锡庭沉思片刻,决定到距离承德百余里的平安堡铁厂碰碰运气。 1988年,赵锡庭与李运昌在承德绮望楼再度会面。"小赵,孩子找到了吗?"李运昌一见面就急着询问。赵锡庭肯定的点了点头,李运昌一听说冰儿找到了站起身就想立刻前往平安堡铁厂。 赵锡庭见天色已晚马上劝住李运昌,明天一早再去不迟,还是先听听冰儿现在的生活状况。原来赵锡庭一到平安堡铁厂,就打听全厂所有姓朱的工人,再筛选从荒地沟村来的,终于找到了冰儿。 朱海清与父母坟墓 冰儿现在叫朱海清,已经44岁,是平安堡承德地区钢铁水泥联合总厂的工人,母亲张翠屏在1982年就已经去世了。其实母亲在海清刚懂事时,就将曾经的一切都告诉了海清。 朱殿昆被日军杀害后,张翠屏也被日军抓进大牢,经历了各种酷刑被打得死去活来,甚至日军为逼其供出秘密交通线,将其头发一绺绺拔光,可她咬紧牙关一字不供。 后来张翠屏奇迹般活了下来,但日军也给她留下了终身伤痕,曾经满头青丝的她变成了"尼姑"头,不得不终年用毛巾裹着头。直到病逝,张翠屏始终低调为人,从未标榜过自己的事迹,也从不想让孩子找老司令李运昌要好处。她告诉孩子过去一切,只是想让孩子知道胜利是多么来之不易。 左为李运昌,中为朱海清,右为赵锡庭 第二天,李运昌与赵锡庭赶到了平安堡铁厂,在厂部见到了已思念45年的"冰儿"朱海清。朱海清一声"李爷爷",叫得素来严肃凛然的李运昌老将军心花怒放。 老将军向来不善杯中物,可那天他却喝多了,频频与别人干杯,或是为了活着的冰儿,或是为逝去的张翠屏夫妇,或是为了曾经的峥嵘岁月,或是为了冰儿与部队共同新生的时刻1943年1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