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余 大V与小号 他俩一个是诗仙一个是诗圣,在我们看来好像不相上下的样子,但杜甫与李白相遇那会儿,其实两人的地位相差悬殊。 那是744年,李白44岁,杜甫33岁。 杜甫虽从小就被看作神童(七岁能写诗),大家都觉得他前途无量,年轻时自己也是心气儿十足地写出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总有一天,我会一鸣惊人! 但直到此刻,他的实力终究没有战胜考场的黑暗与命运大神的安排,功名始终与他无缘。 杜甫 唐朝是个以诗赋取仕的年代,诗写得越好,就越有机会做官,和杜甫同时代的大官,基本都是诗词界的一把好手: 海上生明月,天涯若比邻的张九龄,官至宰相;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的王维,21岁就高中了,现在是监察御史;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的王昌龄,也已身居高位。 此时的李白,虽刚从玄宗身边离开,而两年前玄宗为其才华以七宝床赐食于前,亲手调羹的美谈让他红极一时。 在文坛上,他仍是炙手可热的大V,诗文一出就是洛阳纸贵。 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每篇: 阅读:10万。 留言:5000 点赞:10000 赞赏:5000 而杜甫,虽然一直在写诗,也自认为不错,但不知怎地,阅读量一直都不行。 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 阅读:100。 留言:0 点赞:0 赞赏:0 一个是籍籍无名之辈,一个是在皇帝身边呆过的大红人;一个诗文篇篇大火,一个诗词无人问津;两人还相差11岁。现在看来这11岁,几乎是两三个代沟的距离。 这就是当时他俩相遇时的差距。 但两双手握住的那一刻,这些世俗的差距,就已荡然无存。 (二)跨越阶层的朋友 744年夏天,李白到了东都洛阳,遇到了杜甫。 李白肯定没有以大V自居,也应该没有拿出中年人的油腻去好为人师地说,小杜你应该这么这么做才会红,啊?你不会啊?那我给你一个一般人我不告诉他的骚操作。。。。。。 这种中年人,从古至今都很讨厌。 而性豪也嗜酒,结交皆老苍的杜甫,也肯定没有在偶像面前唯唯诺诺、手足无措,在这次游山玩水中,两人身份应该是平等的,且是毫无顾忌的痛饮、聊诗文、聊时事。 李白给杜甫的印象应该是: 原来他毫无架子啊,还如此平易近人,难得难得! 这无疑增加了他在杜甫心中的分量,以至于他的后半生,都一直在思念、回忆着这段美好时光。比如两年后,他在春天里思念李白《春日忆李白》: 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诗文。 而杜甫给李白的印象应该是: 这小子还行,自信、踏实、饱读诗书,对朋友也真诚,可以交一交。 应该说这次一起结伴玩耍,双方的感受都很好,因为在分别前,两人就约好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秋天,梁宋。 这次再聚,他们一如既往地开心,还遇到了高适,三人一起喝酒撸串、谈天说地,无比快乐。 也是这一次,高适也成了杜甫真正的朋友,因为后来,杜甫颠沛流离到了成都,而仕途一路走高的高适,时不时还接济杜甫。 每当回忆起三人的美好时光,杜甫都无比怀念: 忆与高李辈,论交与酒垆。 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知音难觅,分别之际他俩已经约好来年再聚。 745年秋天,李白与杜甫在东鲁第三次见面。这一次也如前两次一样: 愉快、尽兴。 这年冬天,李杜两人分别,两年见三次,会不会有点多? 不多。 从此,他俩再无缘相见。 在李白、高适心里,杜甫是一个有学问、对朋友真诚的人,值得深交,但在诗文上,他们其实也没看出来杜甫写得有多好。 而在杜甫心里,李高二人豪爽、对朋友那也是没话说,但在诗文上,他真心觉得此二人才比天高,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都是无法赶超的。他赞叹道: 两公壮藻思,得我色敷腴。 对高适,他还另外写诗夸:当代论才子,如公复几人? 对李白才气的那种仰慕,那就更不用说了: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 。。。。。。 你们那么牛,而我呢?可能是我真的不行吧?已经30多岁了,有生之年我还有机会吗? 他不知道,好朋友们也只知道他人好,很踏实很老实,学问也多,但对他的诗文,却也不知道到底好不好,或许就是觉得一般般,不然李白怎么会说杜甫是: 借问别来太瘦生?总为从前作诗苦。 作为好友,作为诗词界的扛把子,李白都不觉得杜甫的诗好,那在当时,谁知道? 没人知道。 (三)杜甫作诗不苦,他的人生才苦 自从分别,杜甫也一直想博取功名,但却一直未得,其实他精心准备参加过几次大型考试,他也想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啊,但每次都信心满满,每次都失落而归。 第一次在747年,玄宗诏天下通一艺者到长安应试,杜甫也参加了考试,但权相李林甫自编自导自演了一场野无遗贤的闹剧。 什么是野无遗贤? 就是全天下可用之才已经都在朝中了,所以这次来参加考试的都不行。 于是,士子全部落选,杜甫自然也落选。 后来又考了一次,还是不第。 杜甫虽然老实,但也清楚这考场实在是太黑暗了,不得不绕开科举转走权贵之门,投赠干谒(想给人当幕僚给出主意),但还是无果。 又过了4年,玄宗为了祭祀天地祖宗搞了一个公开招标,天下有才的都可以为这次盛典写诗文。 杜甫精心写了《大礼赋》递上去,皇帝看后激动不已,杜甫太有才了,等着分配工作吧! 这是杜甫人生四十载第一次轰动长安城,但此时宰相仍为李林甫,所以还是无下文。 又过了4年,杜甫终于当官了,什么官职呢? 右卫率府兵曹参军。 这不是什么大官,就是一个部队里的仓库管理员,级别嘛,八品以下,就快没品了。 杜甫那么牛,为何要做这芝麻鸟官? 没办法,为了生计,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从古到今都是这样,即使是我们眼中的诗圣。 当官了就好了吗? 没有。 或许是命运之神对他另有安排,别人的人生一般是起起落落,而杜甫的人生就像最近的股市一样: 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 刚当个小官,回去报喜时走到茅屋后面,就听闻屋里一片哭声,原来是小儿子饿死了,无比悲痛、愧疚中,他写道: 所愧为人父,无食致夭折。 这没多久,安史之乱就爆发了,官又做不成了,在这样一落千丈的春去秋来中,杜甫一家过着居无定所食不果腹的生活。 他能做的,就是用诗词记录着人世间的变换与沧桑,有自己的境遇,也有别人的。 流落到石壕村时,看见唐军在抓壮丁,他无比悲愤地写下: 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夜久语声绝,如闻泣幽咽。天明登前途,独与老翁别 在流落入蜀后,看到逃难的人民那种抛儿舍女的人间惨剧,他忍不住写下: 二十一家同入蜀,唯残一人出骆谷。 在看到官军像土匪一样欺男霸女,他还是没忍住,写下: 闻道杀人汉水上,妇女多在官军中。 。。。。。。 在这样的世道面前,他就这么记录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但也会时常想念与李白一起游山玩水,痛饮畅谈的短暂时光,比如: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 当时两个加起来快八十的老爷们,好到晚上共一床被子,好到牵着手一起无忧无虑地游玩。 这或许就是友情的最高境界吧。 在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时代,除了和妻、子的那些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的平和而温暖的时光慰藉他外,剩下就应该是和李白那两年三面的友情岁月了。 可762年,诗仙也走了,杜甫在人间的慰藉,又少了一大块,他悲痛不已: 豪杰何人在?文章扫地无。 他就这么默默记录着。。。。。。 在生命的最后几年,杜甫还是如实地记录着所看所思所想。 他看到天下已成这个样子,虽然自己也活得不人不鬼,左臂也已经瘫痪,但还是忍不住要去想,要去念这天下苍生,还一直劝自己别想了: 安危大臣在,不必泪长流! 天下安危有那些在其位者管,我一老头子又一无所有,还管这些干什么呢?又怎么管得了?但我又实在忍不住去想这些,哎。 李白走后的第八年的770年,杜甫在一艘破船上,本想去湖南郴州的,但他知道肯定是到不了了,确定自己已经不可能离开这艘船了。 但即使这样,他还想着家国,想着劳苦大众,还在记录: 战血流依旧,军声动至今。 (四)杜甫死后半个世纪,有人发现:原来他这么牛! 在湖南的湘水中的那艘小船上,杜甫的离去就像一滴水落到大海里,毫无波纹涟漪,没有人会怀念,因为没有人在意他。 是啊,那个年代人命薄如草,有谁会去惋惜一个身无官职、诗词又不出名的无名之辈是死是活? 时间的车轮就这么一路向前,李白的伟大也随着时间的加持更加熠熠生辉,而杜甫呢,要是没有一个叫元稹的人,或许他就像一颗从未来到人世间的尘埃一样,毫无痕迹地消失在了茫茫宇宙之中。 杜甫死后半个世纪,元稹无意之中读到了他的诗,惊为天人: 这个人的一千多首诗,哪里只是诗呢,这连贯起来简直就是大唐的一部兴衰史,一部实地考察的纪录片。 这里面有王朝的兴衰,有战争的恐怖,有小民的痛苦,有真正的友谊,有温暖的生活,有曾经的雄心壮志,有后来的无奈落寞。。。。。。 元稹突然觉得,这个人生高开低走、一生默默无闻的小诗人,或许才是最伟大的。 我们站在上帝视角,或许觉得命运给杜甫的使命,不是去做官而是让他做一个历史的忠实记录者。 只是当时人、当事人,完全不知道这样的安排。 李白的诗,像一把精致的、高贵的宝剑,你能做的就是远观、赞叹,却不敢轻易触碰它,深怕玷污了它的高洁; 而杜甫的诗,像一把锈迹斑斑有缺口的断刀,你可以毫无顾忌地拿来一看,但就在拿起的一瞬间,这些关于残暴、无奈、底层、真诚、友谊、温暖、人间的锈迹与缺口,便深深地映进了你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