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是一个欧洲国家，它的君主拥有绝对权力，没有其他权力，唯有集中于他个人的权力，才可以用与这片辽阔领土相配的充沛精力来行动——叶卡捷琳娜大帝的《训令》 1762年1月5日，在位二十年的伊丽莎白·彼得罗芙娜与世长辞。伊丽莎白女皇的离世标志着世上最后一位彼得大帝血脉的消失，罗曼诺夫家族直系正式断绝。出于对初恋情人，荷尔斯泰因公国的卡尔·奥古斯特及亲姐姐安娜的怀念之情，早在伊丽莎白女皇登基之时就指定安娜所生的儿子，继承了荷尔斯泰因公国爵位的外甥彼得为俄罗斯帝国未来沙皇，开创了罗曼诺夫-荷尔斯泰因-戈托普王朝的支系统治。经过叶卡捷琳娜一世、安娜一世、伊丽莎白一世三代女性沙皇合计三十余年的统治，俄罗斯帝国的最高权力似乎重归男性手上。然而，无论是逝去的伊丽莎白还是全欧洲的王室都不会料想到，彼得三世的统治仅仅持续了半年的时光，就被自己的结发妻子，同样是德意志贵族出身的叶卡捷琳娜二世所推翻。 而她，将会加冕＂大帝＂的称号，亲手把俄罗斯帝国推入黄金时代。 叶卡捷琳娜大帝（1729-1796） 一名德意志贵族少女在俄国宫廷的生存奋斗 在叶卡捷琳娜正式成为＂叶卡捷琳娜＂之前，生于1729年的她是德意志境内一个名为安哈尔特-策尔布斯特小公国的公主，名字叫索菲娅。同18世纪的许多欧洲宫廷一样，简朴、富有文化底蕴的安哈尔特-策尔布斯特宫廷也深受法兰西文化圈的影响，索菲娅公主自幼便学习、阅读法文书籍，打下了良好的文化素养与知识基础。 在那个时代，欧洲王室、贵族的公主普遍是为了联姻而准备，只需学习礼仪规矩和社交舞蹈即可，而索菲娅很早显示出与普通贵族女子不同凡响的地方。 1744年，通过普鲁士国王弗里德里希二世的中间介绍，15岁的索菲娅来到俄国，与伊丽莎白女皇的外甥彼得成婚，准备做未来的俄国皇后。 1745年，新婚燕尔的叶卡捷琳娜 一般来说作为太子妃和潜在的一国之母，索菲娅的处境会相当优渥。然而她的新婚对象彼得是一位＂奇葩＂且极度不负责任的丈夫。 彼得三世出生起就十分不幸，襁褓时丧母，幼年时丧父。自幼失去父母关怀和教养的孩子很容易朝向畸形的方向发展；不幸的是，彼得三世的表现使他成为当时俄国人眼中的严重问题儿童。 彼得三世画像，毫不掩饰的傲慢与粗鲁 1742年，彼得三世14岁便作为俄国继承人来到圣彼得堡接受罗曼诺夫皇室的教育，但是却从未喜欢上他的新国家。彼得对学习俄语、学习俄罗斯的一切文化都十分排斥，并且一贯害怕、鄙视俄国和俄罗斯人。彼得把自己关在14岁前的人生圈子里，身边的亲信都是来自荷尔斯泰因的德意志人，并且极度崇拜普鲁士的弗里德里希二世，之后甚至要求伊丽莎白女皇允许他以普鲁士的规格训练属于自己的荷尔斯泰因军团。 ＂荷尔斯泰因小魔鬼＂，伊丽莎白女皇在见识过彼得后也不得不同意这样的评价。对于俄罗斯人给自己挑选的妻子，彼得对她毫无感觉，采取了冷落、无视甚至是暴力的态度。 索菲娅——此时我们应该称呼为叶卡捷琳娜，在嫁到俄罗斯后皈依东正教，采用东正教教名的她此刻在俄国宫廷的地位即孤独又不稳定。甫一来到圣彼得堡，她的母亲就被查出是弗里德里希二世的间谍，被驱逐出俄国。孤苦伶仃的叶卡捷琳娜想把丈夫当作自己唯一的依靠，却发现彼得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貌合神离的彼得夫妇 严格来讲，即使彼得重视叶卡捷琳娜，两人的关系也很难亲密。彼得智商低下，文化素质差，像小孩子一般淘气，粗暴、易怒；叶卡捷琳娜则热爱阅读书籍，擅于思考，两人本身就是来自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 在被丈夫彼得冷落的期间，叶卡捷琳娜没有荒废时光，她自学俄语，努力攻读俄国书籍，学习与她新国家的各种知识和制度规章，把自己彻底变成一位俄罗斯人。 彼得与叶卡捷琳娜的对立还体现在双方＂互绿 ＂的情况；彼得私底下找了不少情妇厮混，外观俊俏、而又内在丰富的叶卡捷琳娜也吸引到不少男士的倾慕。 欧洲王室成员私底包养情人、情妇是在常见不过的事情，问题是两人成婚数年来一直没有结果，有一个人不乐意了。 前文的主角，俄罗斯帝国女皇伊丽莎白一世。 在伊丽莎白女皇的威逼利诱和监督之下，二人过上了日后被叶卡捷琳娜称之为＂她和彼得之间有过亲密无间的时刻＂。结婚五年后，她与彼得终于正式圆房，1752年12月，叶卡捷琳娜怀孕了。1754年9月20日，叶卡捷琳娜诞下了一个儿子，取名保罗。 母以子贵，叶卡捷琳娜原本以为自己的生活会往好的方向发展。保罗一出生后，欣喜若狂的伊丽莎白女皇便将婴儿强行带走，留下叶卡捷琳娜一个人在血淋淋的床单上，精疲力竭，无人照顾自己。彼得也突然＂人间蒸发＂，整日和自己的德意志亲信喝得酩酊大醉。 或许是从此刻起，冰冷的现实让叶卡捷琳娜不再走向一条原属于自己的俄罗斯皇后之路。 在夏宫疗养期间，叶卡捷琳娜开始研读伏尔泰、孟德斯鸠等法国启蒙思想家的著作，她早年的法文阅读学习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后面我们也会看到叶卡捷琳娜对启蒙运动的思考成为她治理国家的重要部分。 勤于学习、善于思考，无论对于男女，也无论是在哪个时代，都是大有裨益的。 1762年政变与彼得三世之死 叶卡捷琳娜开始掌控自己的前途、命运，而不是和她的丈夫成为绑在一起的蚂蚱。她积极融入俄罗斯贵族的圈子中，在宫廷中赢得普遍的好感与人缘。1759年，叶卡捷琳娜认识一名叫做格里高利·奥尔洛夫的军官，两人很快堕入爱河。作为叶卡捷琳娜一生20多位情人之一，格里高利·奥尔洛夫对叶卡捷琳娜的早年生涯起到关键的作用。 1762年1月5日，伊丽莎白女皇病逝，彼得正式继位为彼得三世。彼得三世登基半年后，可以说是国内外所有人都给得罪透顶。他对俄罗斯有关的一切事务的猛烈抨击，让贵族和国民怀疑自己的君主会不会亲自＂卖国＂；他没有与奥地利、法国盟友商量和通知，宣布退出七年战争，直接与弗里德里希二世讲和，归还所有占领的土地，不需要普鲁士花费一分钱的赔款；他要求俄罗斯的东正教教士身穿路德派（新教）教士的服装，甚至要求撤走教堂里的圣像；他扬言要解散近卫军团，把自己训练多年的荷尔斯泰因卫队升格为俄国的＂近卫军＂；他屈辱地结束了一场战争，却为了他的普鲁士盟友，＂出师无名＂地发动全体俄军调头攻打丹麦的战争........ 参政院大臣、俄罗斯贵族、东正教会、七年战争浴血奋战的俄军士卒、骄傲的帝国近卫军团.....彼得三世把能得罪的通通得罪一番。 叶卡捷琳娜的情人之一格里高利·奥尔洛夫，曾经在曹恩道夫战役与普鲁士人浴血奋战、此时身为近卫军官的他，对彼得三世的想法可想而知。 更要命的是，叶卡捷琳娜怀上了他的孩子。1762年4月，孩子出生，是一名男孩。消息在数月过后传到了彼得三世的耳中，彼得大怒，一度下令逮捕叶卡捷琳娜，最终被众人劝说而撤销命令。随后在庆祝同普鲁士签订和平条约的宴会上，愚蠢地彼得三世公开辱骂叶卡捷琳娜，两人的关系浮出水面，势同水火。 叶卡捷琳娜与奥尔洛夫兄弟为首的近卫军官们谋划军事行动。1762年6月底，一名参与政变的近卫军官被捕，叶卡捷琳娜决定提起发动政变。 叶卡捷琳娜在近卫军的簇拥下发动政变 1762年6月28日，仿佛一切都是20年前伊丽莎白发动政变的重演，毫无新意。一身戎装、手持军刀的叶卡捷琳娜来到近卫军营地，在近卫军团的拥戴下杀向冬宫。彼得三世也有翻盘的机会，有大臣建议彼得三世参考彼得大帝从表姐索菲亚手中夺权的故事，立即星夜兼程赶往波美拉尼亚地区，统领当地的俄军杀回圣彼得堡。然而彼得三世终究不是彼得大帝，认怂的他选择慌不择路地逃往港口避难，随后被叶卡捷琳娜派遣的近卫军逮捕。 叶卡捷琳娜不出意料会掌控俄罗斯帝国的最高权力，出人意料的是，丈夫彼得三世迅速地死亡。官方通告他死于痔疮，但更多的人认为彼得三世是死于与负责关押他的阿列克谢·奥尔洛夫军官（格里高利的弟弟，俩兄弟对彼得三世憎恶不已，彼得三世的嘴臭又是举国皆知）的一次争吵中。 尽管叶卡捷琳娜因此背上了弑夫、弑君的罪名，彼得三世的意外死亡扫平了她登上女皇之位的最大障碍。 勤政、女皇的开明专制与启蒙时代 叶卡捷琳娜并不认为自己的皇位有多稳固。 她与罗曼诺夫家族毫无血缘关系（自身倒是与留里克家族有点联系），她掌控皇权的最大合法性来源于她八岁的儿子保罗。如果她无法让国内贵族满意，近卫军与政界元老们可以立保罗为君主，将她降为摄政王，甚至彻底铲除。 叶卡捷琳娜军装出行图 在她登位两年后，就有位年轻军官试图解救自伊丽莎白登位以来囚禁二十余年的伊凡六世，被负责看守伊凡的警卫制止。这位阴谋者被处死，而24岁的伊凡六世因此被秘密解决。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叶卡捷琳娜自认为是一个非凡的女人，天资聪颖，善于管理和统治。 她也用实际行动证明这一切，不知疲倦地辛勤工作。上一任女皇伊丽莎白可以算得上是积极过问政事，那么，叶卡捷琳娜则是像彼得大帝的口头禅一样：＂时间不属于我。而是属于我的帝国＂。每天早上6点起床开始自己的工作，事必躬亲。除了在口头上效仿彼得大帝，她也在行动上予以模仿，在帝国广袤的领土上四处巡视，既更详细地了解了国家，也博取了民心。 精力充沛的叶卡捷琳娜是自彼得大帝以来，俄罗斯第一次有了一位夜以继日、事无巨细都过问的君主。 在通过赏赐贵族土地、分封农奴加强、巩固了自身的统治地位后，1766年，深受启蒙运动思想影响的女皇决定对俄罗斯进行重大变革，于是她召集了立法委员会，进行新法律的编纂。 为了给新法律定性质，叶卡捷琳娜大帝花了18个月亲笔撰写了一篇名为《训令》的文章。这篇文章在当时表现出令人震惊的自由主义思想（讽刺的是，该文章在法国是禁书），实在难以想象是出自于一名专制统治君主的手笔。《训令》是叶卡捷琳娜长时间深受孟德斯鸠与法学家贝卡里亚的著作的体现，但实际她只是借鉴了孟德斯鸠的《论法的精神》的理论，仅仅把三权分立的思想作为改善俄国政治运作的手段，在三权之上，依然由君主专制主义牢牢掌控俄罗斯前进的方向。在法律上，谴责了死刑（伊丽莎白时期早已废除）和罪犯预防的重要性，呼吁贵族们善待农奴。把启蒙思想运动的结晶与俄国传统的君主专制主义结合，叶卡捷琳娜自诩找到新时代治理国家的新方式——开明君主专制主义。 事实上究竟如何呢？当立法委员会的预备会议于1767年召开后，来自全国各地的不同阶层分派代表在会议上因阶级差异产生了激烈的讨论，贵族代表与农民代表在农奴制这个敏感问题上产生了冲突。意识到蕴含问题严重性所在的叶卡捷琳娜大帝立刻解散了立法委员会。实际上之后爆发的俄国史上最大的农奴起义之一——普加乔夫起义便是在立法委员会会议带来的思潮影响的结果。 除了农奴制和君主专制这两项攸关国本的问题外，叶卡捷琳娜大帝算是无愧于启蒙时代开明君主的称号。本身是写信狂魔的她频繁地与同时代的著名启蒙思想家伏尔泰书信来往，甚至还邀请像狄德罗之类的大学者访问俄国。在发展俄国教育、文化上女皇也做出了极大的推动，在她统治末期，莫斯科已经有八种报刊报道和评论俄国与欧洲的局势，并抨击俄罗斯的社会弊病。私人出版社颁布的许可源于叶卡捷琳娜时代，出版图书种类从彼得大帝时代的600种猛增至7500种图书，以及俄罗斯历史上的第一所女子寄宿学校的诞生。 叶卡捷琳娜宫 叶卡捷琳娜大帝在教育领域上的启蒙思想运动的效果是可观的，精英阶层与中层阶级广泛接受西化教育、文化的熏陶，可以说俄罗斯19世纪的文学繁荣少不了叶卡捷琳娜时代打下的基础。 俄国版的十全武功：瓜分波兰与土耳其争夺黑海的战争 叶卡捷琳娜大帝给现代俄罗斯留下的最直接的影响是辽阔至极的疆域。 叶卡捷琳娜时代俄国在黑海、东欧地区的扩张 在位34年期间，叶卡捷琳娜大帝掀起三次瓜分波兰，为争夺黑海出海口、获得优质不冻港口而对土耳其发动的两次战争及对瑞典的一次战争无不彰显着俄罗斯帝国对领土扩张的野心。 叶卡捷琳娜大帝自然有她的军事资本：俄国军队的西化专业程度进一步加深，在她手上由16万人扩充到31万人的规模；麾下名将如云，鲁缅采夫、苏沃洛夫、乌沙科夫、库图佐夫等一批优秀的陆海军将领，以及她最钟爱的情人，才华横溢的波将金公爵，对俄军军事制度改良和军备改善都立下汗马功劳。 情人+名将的波将金公爵 叶卡捷琳娜大帝对战争极为重视，每当战争时期她都会设立临时军事委员会议，时刻认真听取战事情况，与重臣下达战略指令。叶卡捷琳娜大帝作为国家最高军事首脑并没有对前线军队指手划脚，而是把指挥权交给前线将领自由发挥，这也造就了苏沃洛夫等人的指挥艺术。 不过需要女皇展示沙皇铁腕时，叶卡捷琳娜大帝也会毫不犹豫地展现出来。第五次俄土战争（1768-1774）期间，面对土军在黑海地区经营多年、根深蒂固的海军力量，俄军一时难以进展， 叶卡捷琳娜大帝毅然调派最精锐的波罗的海舰队，绕过大半个欧洲进入东地中海，震动了土耳其军队，从而取得了切什梅海战的辉煌胜利。 叶卡捷琳娜大帝冷血、无情的一面体现在对波兰-立陶宛联邦的三次瓜分上。她是纠集普鲁士、奥地利共同实行瓜分的首要头领，面对前情人，波兰末代国王波尼亚托夫斯基的求情无动于衷；当俄罗斯粗暴地干涉激起了波兰人民的起义反抗，她又迅速无情地派遣军队，将他们绞杀在摇篮中，让鲜血流遍了波兰大地。 1796年，67岁的叶卡捷琳娜大帝去世，在位期间给俄国扩大了67万平方公里的领土，难怪她会发出＂如果让我活到200岁，我能让俄国统一欧洲＂的豪言壮语。 尾声 叶卡捷琳娜二世一生的功绩无愧是＂大帝＂的称号，纵观欧洲历史，也只有大不列颠王国的伊丽莎白一世女王能与之相媲美。 晚年叶卡捷琳娜大帝 于笔者而言，她早年的俄国宫廷的忍辱负重与夺权经历都与中国古代的女皇帝武则天颇为类似。而当她登基上位，她的功绩伟业又让我想起了与之同时代的东方帝王——清高宗乾隆。 叶卡捷琳娜早年深受启蒙思想家的影响，在当政后也力图将启蒙运动的主张付诸于治国实践中。俄国的启蒙运动在她统治时代蓬勃发展，但是法国大革命爆发后，晚年的女皇思想偏向于保守，她亲自镇压她一手带起的俄国国内讨论时事、政治的热情，并对外组建反法同盟，妄图扼杀大革命之火。 叶卡捷琳娜大帝看到了农奴制的弊端，阶级性决定她不会对其进行大刀阔斧的根本改革，相反她选择了团结贵族集团，试图以一定的改革和开明专制下的启蒙运动缓解强权与压迫，并把农奴制发展到顶峰。这一举动实现了帝国18世纪中后期的稳定格局，将俄罗斯带入贵族口中的黄金年代。 参考资料：《俄罗斯史》 《圣彼得堡》 《罗曼诺夫皇朝史：1613-19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