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外孙女执意嫁给穷书生,晚年守寡14年后,政府为其夫立铜像
在民国初年的旧上海,靠近惠民路、霍山路一带,有一座占地数十亩的大花园。
这园子是个中西合璧式的建筑,花园内远远便能看见五栋颜色鲜艳的红砖楼房,还有一栋独立的小别墅。
再走近些,隔着高高的竹篱笆,隐约还能看到一个偌大的花园,一个宽阔的网球场。
花园内,牡丹芍药月季茉莉,各色花木随着季节的变换争奇斗艳;网球场上,在晴好的春秋季节、仲夏黄昏,常常能听到来自花园内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这其中,年纪最小的聂家四小姐聂其璧,是十一个兄弟姐妹中最活泼可爱,也是最调皮的一个。
自从聂家花园的男主人聂缉椝,昔日的上海道台去世后,这偌大的聂家花园,便由嫁入聂家的曾国藩最小的女儿曾纪芬一手掌管。
图 | 曾纪芬领导下的聂家大家族
与丈夫聂缉椝共度的35年时光里,曾纪芬先后为聂家生下八子四女十二个孩子,这其中,除了长子聂其宾早夭外,其余十一个孩子全都顺利健康长大。
虽然大清朝已经灭亡了,但在家规甚严家风甚肃的聂家,十个孩子相继长大后,仍然循着古例,照例先读私塾。
唯一的例外,就是最后出生的聂其璧,她读的是教会学校。聪明活泼极擅交际的她,在教会学校,很快就拥有了许多关系亲密的外国同学,认识了不少外国老师。当然,她很快也就学会了说一口流利的英语。
从小接受西式教育的聂其璧,交友广阔、兴趣广泛,看戏、看电影、和朋友周末聚会,都是她的最爱。
她又爱打扮。整个聂家花园里的人,男子一律长衫,女子则是紧身小袄,唯恐衣衫不整、春光乍泄,只有聂其璧是个例外。她爱穿花衣服花裙子,又烫着波浪式的俏丽头发,成天和学校里的那一群女同学玩得不亦乐乎。
身为寡母的曾纪芬,给聂家花园定下的规矩是,孩子们晚上一律不准外出,为了防止不听话的聂其璧夜里偷偷跑出去,曾纪芬特意派了专人严格看守花园大门,夜来绝对禁止孩子们出门。
可是,谁能想到,十几岁的聂其璧,为了去赴和同学朋友早就约好的聚会,几次三番从自己的闺阁窗户偷偷爬出,然后顺着花园内暗处的墙角长廊潜行,一个不留意,她竟身手敏捷地翻墙而出,一番爬上跃下,便成功地溜出聂家花园,在簌簌的竹叶声中,披着一身月光,玩耍去也,俨然一个民国版的小燕子。
当然,聂其璧的这一系列离经叛道之举,身为母亲的曾纪芬,都事无巨细看在眼里,虽然事后免不了一番责罚训诫,然而出身世家的她,虽思想传统却不固执,凡事守礼也开明。
或许还有对获得父亲陪伴最少的家中最小女儿的特殊怜爱之情,曾纪芬对聂其璧的管束,在严格之外,亦慷慨地给了她一定程度的自由与任性。
和一般寡居的中国妇人以信奉佛教为精神寄托不同,曾纪芬信的是基督教。于是,教会学校出身的聂其璧,就顺理成章成了陪着母亲去教堂做礼拜的最合适人选。
母女俩常去的是位于上海虹口昆山路的景林堂。别看聂其璧活蹦乱跳野得成天没个正形,可是陪着母亲去景林堂,一进入那座具有浓郁哥特式建筑风格的教堂,她整个人就安静了下来。
在神圣庄严肃穆的大厅,耳听舒缓宁静悠远的宗教音乐,那一刻的聂其璧,和母亲一样是神情肃穆的,是虔诚无比的,内心深处,亦涌起深深忏悔感动之情。
因为常来景林堂,不久,聂其璧便与同样伴着母亲倪桂珍来教堂做礼拜的宋美龄相识。因为彼此年龄相近,家世相当,又都是闺中女子,一来二去,彼此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密友。
生性活泼热情好客的聂其璧后来便常常邀请宋美龄来聂家花园做客,之后不久,因为这两人的频繁热切走动,聂家与宋家年龄身份相当的小姐、妇人们,也都当作亲戚一般热络联系走动起来,逢年过节,两家人常有礼物互赠。
思想独立的聂其璧,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未来的夫婿人选,她亦要自己亲自见了面,心生喜欢才行。她不贪荣华不慕富贵,最后选择了出身书香门第的周仁。
图 | 周仁先生
毕业于美国康奈尔大学机械工程系的周仁,担任过上海南洋大学教授,他的姐姐周峻嫁与蔡元培,他还是蔡元培的内弟。
幼年丧父的周仁,虽也留过洋,但长年需要祖母娘家盛宣怀家经济接济的周家,其时早已没落,空架子不过是给外人看的,所以对于家世显赫的聂家来说,穷书生一般的周仁,要做聂家的女婿,他们是看不上的。
可是,聂其璧一眼就相中了戴着眼镜的周仁温文儒雅的模样,还有他身为大学教授的满腹才学,说什么都非周仁不嫁。
打聂其璧小时候起,曾纪芬就拗不过她无比独立执拗的个性,这一次,自然也在女儿的坚定意志下投了降。
1923年,在聂家花园,聂其璧如愿以偿嫁给了她一眼相中的男子。
聂其璧婚礼当天,给她当傧相,也就是伴娘的,是她的闺中密友宋美龄。
那天,宋美龄特意穿上了一套漂亮的衣裙,还戴了一串亮晶晶的珍珠项链,眉眼之间盛满对好友的祝福和内心的喜悦。
自小娇生惯养的聂其璧,自嫁到周家后,聂家人全都为这个过于活泼好动任性而为孩子气十足的四小姐,能否胜任周家儿媳这个新角色而暗地捏了一把汗,谁知嫁到周家后,聂其璧竟神奇般地成功完成了从聂家四小姐到周家儿媳的完美转变。
婚后数年,她先后为周家诞下两个聪明可爱的男孩周麒周夔。做了母亲的聂其璧,后来亦圆满完成了相夫教子的重任。她的两个儿子长大后,一个毕业于清华大学,一个毕业于北京大学。
甚至连和她孩子一起长大的保姆的孩子和管家的孩子,都被她一个培养成公司经理,一个培养成国家高级研究员。这份来自母亲的博爱与大智慧实在让人叹服。
图 | 聂其璧与丈夫周仁、母亲合影
然而你若是以为婚后一心相夫教子的聂其璧,早已如鱼眼珠子一般换了一个人,再不会有年少时的活泼灵动叛逆大胆,那就大错特错了。
1939年,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母亲,且已年近四十的她,因为向来是个电影迷,又崇拜好莱坞大明星,有一天竟突发奇想,要亲自去一趟美国,去追星。
当时的周仁,成天忙于研究工作,当然没有时间陪她去,更对她这个早已过了少女年纪,居然还要做出如此疯狂举动的决定,觉得难以理解。
丈夫的不支持,甚或意欲阻拦,于这个从小就敢想敢做的聂其璧,当然无济于事。无人支持,亦无人相伴的聂其璧,不久之后,竟独自一人坐车坐船前往万里之外的美国。
到了美国后,她如愿见到了众多好莱坞大明星。这其中,有《乱世佳人》的男主角克拉克·盖博、《苏伊士运河》主角泰罗·鲍华、《罗宾汉历险记》主角艾洛·弗林、《魂断蓝桥》主角罗伯特·泰勒,还有当时还是童星的秀兰·邓波儿,以及后来成为美国第40任总统的罗纳德·里根。
当这些大明星听说聂其璧来自遥远的东方古国中国时,都纷纷主动拿出自己的亲笔签名照片送给她。
可是,你若以为聂其璧只是一位在相夫教子之余,还有着浓厚少女情结,爱四处东游西逛的寻常富家女子,则又错了。她享得了富贵,亦耐得住清贫。
图 | 一家合影
抗日战争期间,国民党政府机关要撤退到内地,她便跟随丈夫周仁一路辗转,颠沛流离到西南,历尽千辛万苦,亦毫无怨言。
当时,周仁所在的中央研究院工程研究所要内迁至昆明,需要先坐船到越南的河内,然后再经河内坐火车到昆明,路途迂回苦辛自不必说,关键是还有大量的仪器设备书籍资料,被打包装成大大小小好几大箱子,也要一并运至昆明。
战时的河内火车运输紧张异常,人满为患,到处是军人和难民,闹闹嚷嚷乱成一片。
周仁他们带来的一大堆箱子,横七竖八堆在火车站的站台上,简直如一座小山一般。几个文弱书生望箱兴叹,谁也没有办法把这一大堆箱子搬到火车上。
要花钱找人来搬,大家都忙着逃命,谁愿意帮忙,越南当地人又和他们语言不通。
要找火车站的管理人员帮忙,可是当时的越南被法国人统治,管事的都是法国人,他们这一群书生,又没有一个懂法语的。
就在众人焦头烂额束手无策之际,一路同行的聂其璧隆重登场了。
在一干教授眼里,聂其璧不过是一个成天只知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贵妇人,却不知道她英语法语样样精通。
一向极擅交际且交友广阔的她,很快便独自一人径直去找到火车站的站长,用一口流利的法语和站长多番交涉,又接连用法语打了好几个电话。
不久,火车站还真给他们临时加急调拨来了几节车厢,又安排工作人员帮他们把那一大堆杂乱堆放的大箱子,一一归置整齐地放到了车厢内,最后,一路风驰电掣驶向昆明。
自这次火车站事件后,包括周仁在内的这一群文弱书生们从此对聂其璧刮目相看,原来这一位花枝招展的美妇人,还是秀外慧中的奇女子呢。
图 | 儿孙满堂
历经千辛万苦长途跋涉到达昆明后,周仁在昆明创办了中国电力制钢厂,成功生产出自流井提盐卤用的钢丝绳及其他合金钢,他也成为了中国最早进行特殊钢和合金铸铁研究和生产者之一。
新中国成立后,为了发展国内钢铁工业,满足国民经济建设的需要,周仁在中国率先研究成功并推广应用球墨铸铁,性能达到当时的国际水平。他还积极倡导开展国瓷研究,是中国古陶瓷科学研究工作的带头人。
周仁在学术上取得一系列学术成果,在他身后,聂其璧甘当绿叶,数十年如一日默默无闻地为了家庭和孩子倾注全部心血,除了女儿周霞华早逝外,她的大儿子周麒成了清华大学教授,小儿子周夔成了珠算家。
她完整继承了母亲曾纪芬豁达乐观、乐善好施的优良品性,一路相扶相伴陪着患病的丈夫走过了艰难的六十年代,直到1973年周仁在上海病逝,她陪他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
当满腹冤苦委屈无处诉时,她便独自一人嚎啕大哭一场。哭完后,在举目是蓝灰二色的人世间,依然我行我素穿起了少女时代爱穿的连衣裙,化着淡妆,烫着波浪头,一路高歌般走在遍地是荆棘的人生的羊肠小道上。
丈夫周仁去世后,她伴着儿孙,又坚强乐观地活了17年。
图 | 聂其璧抱着孙子、周仁在一旁
1987年,上海市人民政府决定在在中国科学院上海冶金研究所的花园内,为周仁竖一尊铜像,以此纪念和缅怀周仁为国家和民族所做出的杰出贡献。
此时,已至耄耋之龄,白发苍苍的聂其璧坚持要参加丈夫周仁铜像的揭幕仪式,尽管此时的她已经因患脑中风行动不便。
那天,坐在轮椅上的聂其璧,被长子周麒推到了揭幕仪式现场。
尽管早已是风烛残年老病身,聂其璧依然保持着旧上海一代名媛的优雅风度,不卑不亢地与来宾们握手寒暄、低声笑语。
三年后的1990年正月初七日,90岁高龄的聂其璧在睡梦中安然离世。
随着聂其璧的悄然离世,属于上海名媛的一个时代,也落下了她苍凉华美的盛大帷幕。
文 | 午梦堂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