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情燃烧的岁月 作者：姜宗宾 节选之一 入团审查会 火红的年代，记录着我们对党无限的忠诚和无限的爱。为党奉献出一切乃至生命是我的追求和渴望！ 1973年4月26日大队团支部审查我入团。这是个刻骨铭心的日子，若干年后我入党竟也是这一天。人生的理想就是入队，入团，入党，这是那个时候，追求进步的青少年们的普遍认知和理想。那时我就一直认为，人的政治生命比命重要，而我必须付出比常人多出百倍的努力。我是这样认识的也是这样做的。 审查会上，大队团支部书记说：＂姜宗宾同学虽然是黑五类子女，父亲是摘帽右派。但他不论在思想上还是在行动上，都能与家庭划清界线。历史问题看现在，过去问题讲表现，家庭出身看本人。下乡五年多，他写了数十份入团申请书，60多份思想汇报，表示与家庭决裂，扎根农村；与贫下中农交心汇报自己的思想。＂…… 团支部书记开了头，发言顿时热烈起来。组织委员说：＂在打农业翻身仗上，他做出了突出贡献。辽河裁湾他掌炮弹（直径约20公分，长约600公分，废弹壳装满沙子，有40公斤上下，小头安木把，大头焊四个铁环。五人一组，4人拽住环绳用力向上抖至约1米后，5人共同用力，让炮弹砸向嵌在冻土上的钢针上。）他虎口震出血也不下火线！＂ 下面是团员们的发言。 ＂咱大队在辽河裁湾时受到了总指挥部表扬，一个是进度快，再一个就是姜宗宾用休息时间写的报道‘战地黄花’还有在工地用碎石镶的＂战天斗地志不移＂，（20米长，一个字近一米大小。）全工地都能看到，还得到了咱区刘书记的赞扬！＂ ＂他当打头的，早晨3点半，中午一顿饭，晚上看不见，3点就到队部派活，能以身作则……＂ ＂还有，年节不回家，出满勤，在社员里也不多，特别是去年加上夜战和打场，他出勤380多天，咱这一天分值最高的队才能赚2角钱，他图啥！＂ ＂去年冬天，为了生产队的农业翻身仗，他和春山（车老板儿）去他的母校沈阳二中拉大粪，大家知道春山有残疾，那一车大粪都是姜宗宾一块一块抱到车上的……＂（冬日严寒，大黄冻成了粪块） ＂裁湾工地用一样工具，得到队里去取。他二话没说和德辉（社员）一宿往返80多里地取来工具。第二天继续出工。＂ 大队妇女队长动情地说：＂他父亲去世，他向支部表忠心，坚决不回去奔丧。咱这离沈阳市才60里地……他是真正与他的摘帽（右派）的父亲划清了界限……＂ 大家的发言让我热泪盈眶，双眼模糊，不能自已。14岁写申请到24岁，10年来我哪曾有一丝懈怠。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被压迫的民族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解放和解救他们是我们这一代的光荣使命！团支部书记做了小结：＂姜宗宾入团这件事公社都知道了，公社领导几次来电话询问。他坚持十年持之以恒的追求，思想上基本具备了团员条件；行动上和贫下中农结合；思想行动与＂黑五类＂划、清、站，经受住了考验＂…… 一阵掌声后全体通过。会后我连夜向团支部写思想汇报表决心：不论组织上是否批准我入团还是要继续考验我，我都一如既往，勇往直前！我们的目标离不开共产主义航向；扎根农村60年；一颗红心献给党；艰苦奋斗，要让世界上三分之二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阶级兄弟们早日得到解放。 节选之二 民工饭 高兴最是开饭时，与工地上的热闹是另一番景象。分值高的公社大队气派，出民工这段儿时间里可以杀一头猪，这时真能吃上猪肉炖粉条子。我们那儿是穷出名了的，享受不着这待遇。六七十人一锅菜也叫＂猪肉炖粉条子＂。除了猪肉是用两瓶500克的＂红烧肉罐头＂（玻璃瓶的那种）替代以外，别的原料是一样的。只不过瓶内三分之一是白色的荤油，得舀出来一些炸葱花儿。每次下7-80斤白菜、20几斤土豆、10斤粉条儿，两大勺子盐。 农村大灶的一号锅直径在一米五吧，加满水盖上盖儿旺火烧开。下那两瓶儿罐头是在锅第一次开时，打开锅盖，由出工带队的队长在现场与两名炊事员一起下的。瓶里的肉块只有不到一寸大小，也就五六块儿，不到一小碗儿的肉汤。等到这一锅菜再爆开十分钟后开盖儿，绛红色的罐头原汤早已融入锅里。炊事员把已炖酥松的几块儿肉用铁勺子将它们一块儿一块儿地在锅边儿碾压，待已见不到块儿状以后，再用大铲将它们翻卷到锅里。等这一锅菜炖熟时这些肉块儿们早已是＂灰飞烟灭＂了。 谁在开饭时能在菜碗里见到肉，那就是奇迹了。吃到瘦肉没人言语，因为它比头发丝粗细也差不了多少，已咀嚼不到肉的味道。若吃到一块儿＂肥肉＂，就会伸出舌头，舌头上拖着那块＂肥肉＂，呼唤大家观看，以示庆幸。说是肉块儿，只不过是小手指盖儿大小的肉皮或是比那＂肉皮＂还要小的不规则的肥油滋而已。当然这块儿＂肥肉＂在嘴里是不能轻易下咽的，要吐出舌头展示给大家看，这已经成为了工地上不成文的＂恶作剧＂。首先展示者的上下颌要不停地咀嚼，舌头配合着不停翻转，让遍布于舌头上的味蕾们全部感觉到那太美了，太享受了的感觉。味蕾的末梢神经立刻将感受传至大脑中枢神经，它会让面部神经兴奋起来，同时让五脏六腑们迅速接纳难得的给养。 其次，最好把它咀嚼成分子状，用克分子称量，直接把它变成那时身体急需的胆固醇。再次，把它咀嚼成纳米网也行。虽然一个纳米只有一毫米的百万分之一，但是这个网也会给人们的皮下脂肪加厚一层儿，可能算是救命的＂一根稻草＂吧。 开饭了，忽忽悠悠的一大锅菜，十几分钟就快见底儿了……每个人都吃得汗流满面。主食是3197A和3197B杂交的不孕系大红穗儿磨的高梁米，这在当时已是最好的了，香极了。现在在市场里已经看不到了。不管怎么说，河段儿的伙食比青年点儿的伙食好多了。管够造，不限量，不论是青年儿还是社员吃饭时脸上都带着笑容。仿佛美妙的伙食已释去了工地的一切艰辛与疲惫。 十天八天的伙房还会做豆腐脑儿，炸上辣椒油，算是改善伙食。这时开饭就格外热闹，个个像过年一样喜笑颜开。豆腐脑儿属植物蛋白，分子结构较为紧密，散热慢，且不易消化。刚出锅特热，青年儿们因饥饿和性急，都端着碗到外面，让大自然加速豆腐脑儿的冷却，以便吃得快一点儿，多一点儿。虽然在外面吃的青年儿都背着风，但数九寒天，寒气难免不灌进肚里。冷风在肠胃里一搅和，很多青年儿和社员因狠食，撑了个跑肚拉稀也是常有的。 节选之三 买补鞋的皮子 下乡一年的秋后，大队让我和当地青年儿进城买点儿补鞋的皮子和线。那时候，知青和老乡大多穿的是农田鞋或解放鞋。在庄稼地干活特费，那时鞋都自己补。这种胶鞋的价钱在2.8元人民币到3.2元人民币不等，经过春播、夏铲、秋收＂三大气儿＂，一年就得穿坏一双鞋，补了一双能穿两年。如果按当时小队的工分算，买这一双鞋得干一个月。 知青们也都自己补鞋，老乡们补的鞋子针码齐整，除了补自己的鞋还常给知青补鞋。皮子是制鞋厂剩下的边角料，大的如小巴掌大，小的如四分之一巴掌大或更小些。当时在城里买补鞋的皮子还不费劲，到日杂商店就有，可补鞋的线金贵，叫棒线，脱销的。小营子距沈阳西北方向32公里，(从沈阳站起）骑自行车40分钟到三台子。再有约40分钟到皇姑北行的一个日杂店，下乡前我在这个店买过皮子，所以是轻车熟路。 已近秋冬，我上身穿着一件50年代初哥哥穿过的，掉了色的，坏了拉锁的，黑皮面泛白的破旧皮夹克，腰上系着草绳，脚上穿着打着补丁的解放鞋，年龄气质一看就是个知青。店里的门面有40多平米，整个店显得冷清，巡视一圈儿也未见要买的皮子。忽然，我看见大玻璃柜台里面一个敞口的麻袋里竟装满了皮角，两名40岁上下的女营业员，看不出一点儿气质来，在柜台的另一侧织着毛活。 ＂同志！我们想买点儿皮角儿和棒线。＂两人继续唠喳，没有理会我的问话：＂同志！我们想买点儿皮角儿和棒线＂，我又提高了声音。一个营业员带搭不理的说＂没有。＂继续着她的＂毛活＂；＂同志，柜台里不是放着呢吗？＂良久，一个营业员出了一句＂不卖。＂说完就又继续织毛活。＂您为什么不卖呀？!＂我的声音已经近乎于喊的音量了。＂干什么，你们想造反那！不卖就是不卖。＂营业员这时不仅站了起来，也提高了声音，而且摆出了要战斗的架势。＂你不卖，我今天就非买了。＂我怒视着营业员，边说边伸手去够那麻袋，无奈隔着柜台够不着。＂啊……要抢了！＂营业员喊了起来。 我没有理会，想进柜台自己去称皮角。哪曾想柜台前放着一台倒辅驴（拉货的一种三轮儿）,正堵着进柜台的道儿。把控方向的单轮儿在里边，我也顾不了那些了，用力拽倒骑驴的两后轮儿。哗啦啦一声响，糟了，倒骑驴也不走直道儿，将柜台一侧的玻璃撞个稀碎。和我同来的青年儿吓坏了。营业员尖声高喊＂啊呀！……抢了！……＂少顷，已经进了半屋子看热闹的群众。十分钟前后，派出所来了两个警察。 我讲述了来的目的和经过，出示了＂大队介绍信＂，说明了自己是沈阳二中68届的高中学生。也不知道是我的行为确实够不上刑事案件，还是沈阳二中的牌子太靓了，太砸人；亦或是对知青艰苦朴素、艰苦奋斗的理解；或者是营业员的报案实在太离谱。警察只是疑惑地问了一句，＂你是二中毕业的？＂，两个警察相互递了一下眼神，就跟营业员说＂等一会儿你们领导来处理吧＂。警察走了。 约半小时后，总店的革委会主任(文大时期对新组建的各级领导班子的称谓）一行二人到了（后来知道主任姓白）,看热闹的群众还没散，这时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劲头，不仅毫无惧色，且格外清醒和精神！＂伟大领袖教导我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很有必要。＂＂办学习班是个好办法，许多问题可以在学习班得到解决。＂＂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看待任何事物必须去伪存真，去粗取精，由此及彼，由表及里，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我洪亮声音背诵着语录，手持语录并把它紧紧地贴架在胸前，略收前颌，挺胸收腹的标准站姿，刹那间使屋内静如蓝天，看热闹的没了声音。似捡到救命稻草的两名女营业员，脸上已失去了刚有的镇定与自若，露出了差异的眼神儿。两位领导也由满脸的严肃到略带笑意。忙拿出语录，提高了声音也背诵了最高指示，说：＂办学习班是个好办法，许多问题可以在学习班得到解决。＂ 白主任刚说完这段儿语录，我马上接着说：好吧，既然现在就开办学习班，我先发言。＂如前述，我把来之目的和经过讲述了一遍并拿出了＂大队介绍信＂，继续高声背诵语录，＂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共产党就最讲认真。＂＂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是共产党的唯一宗旨＂、＂在人民内部不可以没有民主，也不可以没有集中，民主是对集中而言，自由是对纪律而言。＂＂务必使同志们继续保持谦虚，谨慎，戒骄，戒躁的作风，务必使同志们继续保持艰苦奋斗的作风＂＂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 我背了这些语录（也不知道是不是精准）后接着说＂我认为今天营业员不卖我们皮子是没有道理的，这样的态度对待顾客也是不对的。（这时两位营业员欲插话，被白主任示意制止了）若扣帽子说，就是对艰苦奋斗和上山下乡不支持。另外我也犯了错误，行为鲁莽损坏了公物虽然现在还没有钱赔偿，但，待生产队分钱后我一定按价赔。我希望今天领导能支持我们知青，卖我们皮子＂。 我说完了，领导看着那俩营业员。她俩相互示意对方说一说，却都慢慢地低下了头，谁也不言语了，也许是她们服务态度不好；也许是她们工作时间织毛活不对；也许是她们不卖皮子不对；也许是她们文化、政治素质还不够；也许是她们向领导谎说了事情的真相。须臾，白主任作了小结性的发言，说道，＂伟大领袖教导我们，‘人民内部矛盾，只能用民主的，批评与自我批评的方法去解决。看待任何事物都不能用一种倾向掩盖另一种倾向’＂ 此时屋里静极了。白主任接着说：＂首先，我代表革委会对今天的事儿表个态：＂我们坚决支持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我们坚决支持同学们自己动手艰苦奋斗的精神。学习同学们自力更生，艰苦朴素的作风。我们的服务却待改进，但青年人应该在社会历练中学会稳重，冲动是魔鬼。这次学习班我们受到了教育，我相信沈阳二中这位同学和这位农村青年也应该受到教育。这样吧，我们也拿出点儿实际行动。皮子就送你们10斤。算城市支援农村，但＂棒线＂得花钱买。玻璃你们也不用赔了，我们自己处理一下。关于我们自己内部的事情我们会很好地处理。＂ 这时白主任的目光转向了我。我忙大声表态说：＂这次学习班儿，我受到了深刻教育。我代表新城子区尹家公社小营子大队全体知识青年和贫下中农，感谢总店革委会对我们的理解和支持，接受批评！今后要勇闯‘三关’过好思想关、劳动关、生活关；很好地和贫下中农结合，接受再教育，在打胜农业翻身仗中立新功！＂ 学习班结束了，看热闹的人散了。和我一起去的青年社员被我彻底折服了，回到堡子成了小广播。我向大队作了汇报，很快四个小队的社员和知青们全都知道了这件事儿。几年后回城，我曾特意去中街总店看望过白主任。 作者：姜宗宾，沈阳市二中68届高中毕业，上山下乡到沈阳市新城子区尹家公社小营子大队。回城后任职沈阳火车站关工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