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宏斌与海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文 惊蛰研究所，作者 路涵
　　2008年，北京奥运成功举办，国际油价大涨，美国次贷危机导致全球金融风暴。14年后的当下，北京冬奥盛大闭幕，成品油价创九年来最大涨幅，房企业绩集体爆雷。融创中国董事会主席孙宏斌眼前所面临的压力，显然比2008年全力冲击上市时，遭遇投资人雷曼兄弟破产更加严重。
　　在一众房企因为债务逾期宣告破产的氛围之中，融创也只能选择债务展期来应对资金紧张无法及时兑付的问题。为了给债权人带来更多的信心，融创提出的初步展期方案中提到，孙宏斌将为40亿债务提供无限连带责任担保，这意味着孙宏斌将以个人身份为融创的债务兜底。
　　选择与危难关头的企业共存亡，孙宏斌的做法让一些不熟悉他的人也心生一丝信任，但翻看孙宏斌跌宕起伏的前半生经历就会发现，这个曾因为年少轻狂遭遇牢狱之灾，而后在地产行业风生水起，并数度为其他公司扮演＂白衣骑士＂的房企老板，不过是再度延续了自己的硬汉本色。
　　少年意气联想折戟
　　1963年，孙宏斌出生在山西省运城市临猗县的一个普通农村。孙宏斌作为家中老大，自小锻炼出独立的性格，求学时的青春岁月也算顺风顺水。1978年，15岁的孙宏斌考入武汉水利电力学院，3年后进入清华大学读研究生，并且在22岁时顺利毕业。
　　1988年，许家印还在河南舞阳钢铁厂当车间主任；转业干部、大连市西岗区办公室主任王健林喜得贵子思聪；王石将＂现代科教仪器展销中心＂改名为＂万科＂，正式涉足房地产业。孙宏斌则看到了联想的招聘启事，遇到了改变他命运的柳传志。
　　彼时，联想凭借汉卡名震全国，但创始团队的保守态度让公司发展停滞，柳传志想通过引入孙宏斌这样的年轻人作为＂鲶鱼＂，让公司重新焕发活力。孙宏斌没有让柳传志失望，从1989年10月份起，他让联想企业部在全国开出了13个独资分公司，营业额达到2400万，还清掉1000多万的库存。
　　优秀的工作业绩带来快速的地位提升，孙宏斌进入联想三年，从普通员工被破格提拔为企业部总经理。柳传志对他非常欣赏，甚至还把联想汉卡的分销业务交给了他。联想内部甚至一度盛传，孙宏斌就是联想的下一任接班人。
　　但一个人跑得太快，总要摔跟头。柳传志为了筹备联想香港公司，将分公司都交给孙宏斌打理，而大权在握的孙宏斌不仅对分公司拥有人事任用权，财务也不受集团控制，俨然成了联想的＂太子＂，关于孙宏斌想要自立门户的传闻也逐渐扩散开来。
　　传闻并非空穴来风。热爱写作的孙宏斌，在联想内部创办了名为《联想企业报》的内刊，头版上印着＂企业部纲领＂——企业部利益高于一切。当报纸被传到柳传志手里，他意识到孙宏斌已经成了隐患。
　　察觉危险的柳传志立刻返京查清真相，沿途还调研了几家分公司。真实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联想全国13 家分公司的经理，都由孙宏斌一手挑选和任命，在这些分公司负责人的眼里，他们＂不归柳总管，只归孙总管。＂于是，孙宏斌随即被调离了联想企业部。
　　当晚，孙宏斌找到几个下属借酒浇愁，席间有人叫嚣着要带着企业部的1700万元国有资金卷款外逃。当消息再次传到柳传志耳朵里，给孙宏斌换来的是一份刑期长达5年的刑事判决书。
　　事实上，孙宏斌确实转移了一笔13万元的资金，但不是为了贪污，只是嫌财务手续太繁琐，所以预留出一笔备用金方便应急。然而，转移资金的事实确凿无疑，孙宏斌选择在1990年的端午节接受判决。
　　初战房地产，人称＂孙疯子＂
　　在那个年代，坐过牢基本就等于断送了前途，但孙宏斌骨子里不服输的拼搏劲丝毫没有被磨灭。因为服刑期间表现良好，孙宏斌被减刑1年零2个月。1994年，孙宏斌托前同事约柳传志吃饭。此时的柳传志已是50岁知天命的年岁，成立10年的联想也已经在港交所成功上市，而孙宏斌只是一个31岁、还未刑满释放的前联想员工，但柳传志还是想要再见一见自己曾经无比欣赏的这个年轻人。
　　让柳传志颇感意外的是，当两个人在新世纪饭店顶楼的川菜馆面对面坐下，孙宏斌并没有开口就向他＂讨＂口饭吃，而是为自己年轻时不留余地的做法道歉。失去自由的四年，孙宏斌已经把之前的错误和之后的出路都想明白了。他把自己进军房地产的设想，详细讲给柳传志听。柳传志也发现，经历过改造的孙宏斌变得比以前更沉稳、更坚韧，于是当下拍板给予支持。很快，孙宏斌得到了20万元的安家费和50万元的启动资金，并且在天津成立了顺驰房地产中介公司。
　　＂浪子回头＂为孙宏斌带来的不仅仅是启动资金。为了让＂有污点＂的孙宏斌顺利开展业务，柳传志拉来中科集团董事长周小宁，每家出资500万，以顺驰、联想、中科的名义联合成立了天津中科联想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还帮助孙宏斌拿地、融资。在柳传志的保驾护航下，顺驰很快就跻身国内一流地产公司。
　　同一时期，许家印凭借金碧花园项目打下的基础，带领恒大高歌猛进；王健林则把目光投向全国，让万达成为国内首家跨区发展的房企，还接手了大连足球队；万科则已经完成股份化改造在深交所挂牌上市，踏上了万亿市值的伟大征程。但是和他们相比，孙宏斌的顺驰还不够分量。
　　于是，当初2个月拼出13家独资分公司的孙宏斌又回来了。2003年7月举行的中城房网会议上，孙宏斌站在台上向现场上百家地产商喊话，顺驰将来的销售额要超过包括万科在内的在座所有房企，成为中国房地产销售冠军。人在现场的王石，当庭驳斥他＂睁眼说瞎话＂。但孙宏斌用随后的一系列动作，表示自己是来真的。
　　2003年9月，石家庄009号地块拍卖，河北最大开发商卓达集团老总亲自坐镇，报价4.25亿势在必得。但最终，顺驰一名工作人员当着卓达集团老总的面，以5.97亿胜出。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在整个长达161轮的竞拍过程中，顺驰的工作人员一个电话都没有打，抢地意图明确，不计成本、直至拿下。3个月后，起价4.3亿的北京大兴黄村地块开拍，顺驰又以9亿＂天价＂夺标，从此成为众多地产公司眼中的＂搅局者＂。
　　顺驰和万科的竞争也直接摆上台面。2004年1月，顺驰以27.2亿从万科手里硬生生地抢下了苏州工业园地块，而万科已经为这块地做了一年多的规划。被横刀夺爱的王石，只好给孙宏斌打电话商量着合作开发。在这一年，顺驰豪掷百亿拿下千万平土地，成为行业黑马，孙宏斌也得了一个＂孙疯子＂的外号。
　　从年入百亿到＂一无所有＂
　　因为看不惯顺驰疯狂拿地搅乱土地市场的行为，王石曾在2004年的海南博鳌全国房地产论坛上痛斥孙宏斌，并且指出顺驰的发展方式，在宏观调控下会很难受。没想到王石一语成谶。2004年3月开始，一连串的房产调控政策出炉，顺驰资金链濒临断裂。
　　为了寻求资金，顺驰谋划赴港上市，但因估值太低作罢。后来孙宏斌找到摩根士丹利，咬牙接受了＂利润率不达标，7.5亿购买的20%顺驰股权翻倍至40%＂的＂不平等＂对赌交易，并且双方约定2005年11月注资。但最终，孙宏斌被摩根士丹利放了鸽子。
　　作为对手的王石直言：＂如果把握好节奏，顺驰能成为一家非常优秀的公司。但现在，它要为盲目扩张造就的奇迹付出代价。＂眼见上市无果，急不可耐的孙宏斌忍痛以12.8亿向香港路劲基建贱卖55%的顺驰股份，后者最终获得顺驰94.74%的股权。孙宏斌的顺驰，成为了历史。
　　从联想到顺驰，孙宏斌急先锋式的性格和不留余地的做法，是他能在短时间内快速崛起的重要原因，但是这也成了孙宏斌一再摔跟头的根源。当初为了从行业巨头手里抢地，顺驰总以堪称疯狂的大手笔一锤定音，但是作为行业＂新人＂的顺驰并不像万科这样有深厚的家底。顺驰凭的是控制付款周期以及加快回款速度，以此来平衡现金流。
　　简单来说，顺驰的做法就是根据不同的购地款支付时间，错开现金流，只要土地到手就立刻启动项目：用现成的设计图、先盖售楼处快速销售、要求施工队三个月完工、财务一周调配一次预算。为了提高资金周转率，孙宏斌直接将权力下放给分公司，拿什么地、以什么价格拿，全由分公司自己决定。
　　这时的顺驰就和当初孙宏斌治下的联想分公司一样，员工像被打了鸡血一样拼命，人事任命上也仅以能力论，20多岁的小伙子就能当上分公司的总经理、副总经理，经手的都是总价十几亿的大项目。天天开会、加班到深夜，让顺驰有了＂夜总会＂的别称，也在2004年带来了销售额破百亿的新纪录。但在高周转模式面临的资金链断裂危机前，百亿的销售额也无济于事。
　　其实顺驰几亿元的资金缺口，和房企动辄上百亿的销售额相比并不多，但是由于初入房地产行业的狂傲行为，让孙宏斌在业内没有落得个好人缘，因此没有人愿意提供帮助。孙宏斌也曾提出以项目换资金的合作方式，但那些被顺驰加价抢走过土地的友商们，开心都来不及，又怎么会伸出援手。
　　失去了顺驰的孙宏斌沉寂了一段时间，据说心有不甘的他，经常会在KTV里歇斯底里地吼着崔健的《一无所有》。但和当初被逐出联想时相比，孙宏斌还有翻身的机会——率领顺驰四处抢地的时候，孙宏斌曾在2003年创立主攻高端房地产的融创。而在相同模式下成长起来的融创也获得了快速增长，2004年的销售额就突破了25亿。
　　值得一提的是，融创的出现并非孙宏斌有意为之。当时顺驰正筹备上市，但保荐人借口孙宏斌有案底，要求他退出顺驰管理层，孙宏斌这才成立了属于自己的融创，他也不曾想到，融创竟成了他东山再起的机会。
　　＂白衣骑士＂的自我救赎
　　2008年12月，沉闷无比的房地产圈迎来一声响亮的惊雷。北京海淀西北旺地块以20.1亿的天价成交，所有人的脑袋里都冒出一个信号：＂孙疯子＂回来了！再战沙场的孙宏斌目标更加明确：管好现金流、紧盯一线城市高端市场、尽快上市。虽然还是蹉跎了2年，但孙宏斌最终如愿带着融创中国在港交所挂牌上市。人们也发现，重出江湖的孙宏斌还开始当起了＂白衣骑士＂。
　　绿城地产在2011年时遭遇资金链紧张，孙宏斌挺身而出，买绿城房子为其站台。2014年5月，融创中国以62.98亿港元收购绿城中国24.31%股份，让上半年平均回款不足30亿的绿城，在9月份把销售额做到了近百亿。然而5个月后，绿城集团董事长宋卫平的一句＂我将绿城卖给了一个不应该卖的人。＂为这次合作画上了句号。经过多轮协商未果，孙宏斌选择好聚好散，只留下8个字＂老宋，你还是我大哥。＂
　　孙宏斌当＂白衣骑士＂最出名的一次，是和乐视有关。2017年1月，孙宏斌斥资150.41亿救乐视于水火，并且亲自接手乐视的烂摊子，让贾跃亭得以出国专注做汽车。这件事，不仅让孙宏斌多了一顶＂接盘侠＂的帽子，也让他与王健林开始有了交集。
　　在同年5月乐视体育公布的8亿融资中，万达参与了A轮领投，A+轮跟投方中则有王思聪的普斯投资。2个多月后孙宏斌约见王健林，两人只聊了十几分钟就初步形成合作意向。又过了三天，融创以631.7亿接盘万达的13个文旅项目以及76个酒店。
　　有不少人当即提出，支援乐视和接手万达项目的风险太高，融创多半又要当＂接盘侠＂。但孙宏斌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仍然照单全收。这是因为孙宏斌虽然经历过两次大挫折，但在商业上仍然保持着激进的态度，所以才会掉进＂生态化反＂的陷阱、想着为万达解困。
　　孙宏斌自己却说：我只是一个经历多一些的普通男人，感性幽默重情重义。他认为在中国企业转型升级的战役中，需要某些疯狂的时刻，疯狂就是不惜性命的激情，不惜代价的投入，不顾一切的坚持。但是这种坚持，也常常带来冲动的惩罚。
　　现在回过头来看，融创当下的遭遇就是因此造成的。2021年开年就放出的限贷令和三道红线政策已经释放出了监管趋紧的信号，孙宏斌也在3月中旬的年度业绩会上公开支持调控。但激进的孙宏斌，又怎么会错过自己认定的投资机会？
　　融创在去年上半年拿地83宗，总金额接近千亿。而据中指院统计，融创在2020年的拿地金额也仅有695亿元。当政策对市场的影响逐步传导至房企时，资金压力才开始落到＂融创＂们头上。于是自去年下半年以来，中国恒大、世茂等民营房企不断遭遇信用危机。而暴雷、变卖资产、展期也成为了涉事房企报道中，司空见惯的关键词。
　　好消息是，融创至今仍未暴雷，且之前的债务都得到了及时偿付，今年1月还提前偿还了部分债务。与此同时，今年以来政策不断释放利好，各地楼市开始出现回暖迹象，只是等待政策落地仍需要一段时间。融创此刻能做的，也只有获得债权人的信任接受展期，然后复工、回款让现金流顺利跑起来。
　　孙宏斌曾经说过，人原本生活得很好，原本可以不冒险，但因为选择了梦想，而遭受到困苦和失败。虽然中国人讲究成王败寇，但为了梦想和理想而拼搏，即使没有成功，也值得所有人尊重。因为这个世界就是靠有梦想的人去推动的。
　　只是不知道孙宏斌的梦想，还有人相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