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

　　又到了这个日子，终于，我敢说话了，也不得不说了。
　　我的村子在美丽的山峰下，四周青山环绕。小时候，我常常想：山那边是什么，听书里说，山的另一面，是海，一望无际的大海。我很渴望攀上那座村里人奉为保护神的巍巍的秀美的山峰，它充斥在我的血液之中，顽固地比癣疾还难以驱除。可是，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当村长的父亲，却狠狠地挨了一巴掌，我很不明白，后来村里老人才告诉我，那是我们村的守护神，大山的子民永远都要对它心存敬畏，永远别想去翻过那座山，那是对山神的不敬，将受山民们口诛笔伐，万言讨逆。
　　传说，在村子初建的时期，那座山还不存在。先辈们漂泊流落到此地，辛勤劳作，挥汗洒泪，终于开垦了百亩良田，过上了安乐和稳的日子。可在三月的最后一天，恶魔降临村子，要把整个村子化为祭品，村子的祭祀大人为了保护村民，和恶魔大战了三天三夜，耗去全部寿元，终将恶魔重创，可他也即将死去。为了让村子不再受魔鬼侵害，他用自己最后的力量，身化大山，拥抱着他最爱的村子，世代守护，永不离弃。
　　这就是山神的传说。
　　他是我儿时的玩伴，玩泥巴，掏鸟窝，摸河虾我们之所以在一起，是因为他曾告诉我：“我有一个梦想翻越大山的梦。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懂了，心照不宣，我没有告诉他，我也有这个梦。直到有一天，一个全村人都记得的一天，三月的最后一天。
　　“明天，我想去爬上那座山。”他说。
　　“明天是大祭典，父母是不会让我们离开的。”
　　“我们可以在祭典完成之后再走，按照习俗，村里人在大典后都前往庙里，人多混杂，正是我们的机会。”
　　“可是”
　　我不得不佩服他的机灵与果敢，我们约定在那时，一起去爬山。
　　当天夜晚，我倒在床上夜不能寐，太兴奋了，儿时的梦想终于要实现了，我恨不得乐死在枕头下。突然，有个声音说：“别高兴得太早，你们会被发现的。”我巴不得声音主人得到最厉害的诅咒，“怎么可能，没人会发现的。”我说。
　　“你知道山神的存在，他是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的。你还记得你父亲的耳光吗？还记得山神的惩罚吗？”声音再次响起。
　　“山神是不会不允许梦想的存在的，他一定是仁慈的，我很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村子不好吗？你想想村里人哪个不是对你关怀备至，你真的想爬上山顶，去实现莫须有的梦想吗？如果是的话，我是不会存在的，正是你的召唤我才出现，而我有义务必须阻止你疯狂的举动。”
　　我被激怒了，“你是魔鬼，啊！山神，快赶走这食梦的盗贼，他应该被万箭穿心。”
　　“你生气了，”声音嗤笑道，“你心中还是有山神的，你是敬畏山神的，若你为了你的梦去征服山神，你想想这后果，啊！太可怕了。”
　　我无言了，辗转反侧，声音也静默了下去，我果然彻夜无眠。
　　第二天，整个村子都沸腾了，人人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幸福。母亲告诉我，这都是因为有山神的祝福。隆重的祭典完成后，去神庙的路上，我和他走在一起，和我一样，他也黑着眼圈。“你昨天晚上没睡吗？”我问道。
　　“是的，我太兴奋了。你知道，这是多么令人骄傲的事。”他脸上容光焕发，像个新郎官。
　　我不敢问他昨天晚上是否有听到别的声音，因为我很明确他没有的。
　　“嗯，等下”我说，欲言又止。
　　“怎么了？”他问道，“你是怕被发现吗？没事的，相信我！”
　　其实，我很想告诉他，我也有这个梦想，去外面世界看看的梦想，“我相信，不过是我听到我父亲在叫我。”
　　“哦，是吗？我太兴奋了，忘却了一切，”他激动异常，“快去快回，我们快到那条分岔路口了，那是通往梦想的路，我等你。快点回来啊！”他抬头望山，神色是那么威严，那么坚定。
　　我躲在母亲的背后，不敢看台上威严的父亲，更加不敢看向那对炽热、痛苦的眼睛。台下他的父母早已哭了，撕心裂肺，他父亲激烈地要与他断绝父子关系。父亲在台上宣告：“我们是山神的子民，在它的护佑下得以乐业安居。现在，有人竟敢亵渎山神，这是十分可耻的，也是可笑的。”台下早已骂声一片，有人建议打断他的腿，有人说要刺瞎他的眼睛，更有甚者要挖出他的心竟敢挑战山神。我闪烁着目光盯着他，他被缚着，嘴角微翘，似嘲笑着台下的众人，眼神上眺，坚定地望向那座大山。我被刺痛了，快点结束吧！果然，父亲宣布了对他的刑罚，一腿受膑，台下掌声叫好。
　　是的，是我，我把一切告诉了我当村长的父亲，只隐瞒了我的梦。可是，我真的有梦吗？
　　当天晚上，他拐着腿把我约到山下，微笑着，似乎一切都了然于胸，似乎一切都不曾介意。我满脸痛苦，愧疚的眼神早已出卖了自己。
　　“我要走了。”他说，
　　“去哪？”
　　“去找我的梦。”
　　“可是，你这样”我不好说他已单腿受膑，因为这是我的“功劳”。
　　他笑了笑，说：“这有什么呢？我还能走，梦还在，我怎么能不去找寻呢！再见，我的朋友！”
　　说完，他转身，蹒跚着迈着步子，投入了夜色似魔的大山的怀抱，投入了山神的胸宇。从此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这一天，是三月的最后一天。山神的祭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