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坐在我对面的时候，阳光从她的头顶斜射过去，窗外正好一阵风吹过，落下来几片叶子，她的脸上也是这样萧瑟的神情，显得孤独和疲倦。这样的女人有点让人怜惜，她的黑毛衣更增加了她的瘦削，好几次她拿起烟盒想抽烟，又犹豫着放了下来，果然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没有见到我25岁时候的样子，那时我比现在几乎要大一号，身体健康，事业成功；走路风风火火，讲话干脆利落。那时候的我已经在一家外资广告公司做到部门主管，年薪六位数，在古北买房子，还打算买车；那时候我还有一个恋爱了五年的男朋友，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因为我的工作忙得四脚朝天，一直没有时间安排结婚的日程，才一拖再拖。 那时候我想，这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是我要而得不到的呢？只要自己努力，什么都能拥有。我妈妈是个英语教师，我的外公外婆都在国外，从小妈妈就对我灌输一定要出国的思想。我的英语是妈妈在家里教的，尤其是口音，她更是十分看重。她说她因为我和爸爸才留在国内，有很多的抱负没有实现，看着我一天天长大，她的念叨也越来越多。我跟爸爸都笑她，一副外国的月亮比中国圆的小家子气，她却说那是因为我们没有见过世面。我不跟她争，我享受我自己的快乐生活。 我以为不会再回来 直到25岁，公司里来了香港主管，风格变掉了，我们内地的员工成了苦力，加班跑腿的事情是我的，背黑锅的“福利”也是我的，出国培训之类的美事却是他们一班香港同事的；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们喜欢说说在英国留学的事情，言语中对我们这些上海同事很瞧不上的样子。我一直是心高气傲的，跟他们发生了不少冲突。那段时间我跟我的男朋友交往得也很不顺，他想结婚，生孩子，过平淡的生活，而我正是被激起了斗志想干点什么的时候，对于他絮絮叨叨说那些生活琐事觉得特别反感。 说说我的男朋友吧，那时他在银行做行政工作。他长得斯文清秀，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十分安静，喜欢在家里看看书，养养金鱼，小小的阳台上种满花花草草；他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不喜欢做赶时髦的事情。我常常笑他是个小老头，在我妈妈眼里，他是一个没有前途没有活力的人。虽然他很细心很体贴，但是我妈妈觉得他并不合适我，经常在我面前挑剔他。 工作上的压力，恋爱的不顺，让我很急躁，跟他发火，他却是个没有火气的慢性子；我生气踢他的花盆，他会蹲在地上帮我揉脚尖。然后，再笑眯眯地去收拾地上的残局，让我更加生气。 在一次跟香港同事大吵之后，我愤怒地辞职了。25岁的年纪，一直一帆风顺，人怎么可能没有脾气呢？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我的确太急躁了，可那时的我真的是一点委屈也受不了。 辞职回家，爸爸让我休息一阵子再说，我却在妈妈的鼓励下选择了出国留学这条路。考托福，考GRE，我的分数都很高，我又重新意气风发起来。我记得拿到录取通知的时候，我妈说：“你看看，我就知道你非池中之物，你的人生从25岁才算重新开始呢。” 在积极准备留学事宜的同时，我和男朋友谈过好几次，希望他跟我一起出国留学。他人很聪明，英语底子也很好，但是他说他习惯了现在的生活，不希望改变。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一个享受“不断改变”过程的人，而他的“不希望改变”成了我们的继续相爱下去的障碍。 我当然是爱他的，我不是没有想过留下来。可是，一边是妈妈的催促和鼓励；一边是他沉默的脸，他一句“为了我不要走”的话都没有说过。我甚至觉得，恋爱这么长时间，他对我也许已经没有感觉了，我只是他可有可无的恋人。不然的话，为什么他从不跟我争吵，对于我的吵闹也都是息事宁人的态度呢？妈妈说我们的状态不像是在谈恋爱，也许妈妈是对的。 出国的时间越来越近。他来看我，带了一只大皮箱，里面装了各种各样的日用品，甚至还有我用惯了的洗发水和卫生棉。他没说什么就走了，对着他送给我的东西，我流下了眼泪，在心里跟他告别。我想要不一样的人生，只能跟他告别。 我走的时候，没有通知他具体时间，我在电话里跟他说我不会再回来了。他没有争辩什么，只是要我一到就给他写封信，报个平安。 新的生活并不完美 在国外的日子并不如我期望的那样，上学难不倒我，生活上的不习惯慢慢地也就习惯了，困扰我的是工作和爱情。 刚去的时候我一心认真上学，后来发现应付学业不是太难，于是开始打一些短工。我倒没有去洗盘子，我选择的是帮别人照顾小孩或者遛狗。比起我在广告公司谈判、开会的生活，这种日子当然无聊多了，除了赚点钱，并没有什么成功的感觉。大学毕业之后我选择上研究生，同时开始在学校里当助教，生活没什么窘迫感，只是觉得无趣。 我开始谈恋爱了。第一个男朋友是新加坡人，谈了两个月就分手了。他喜欢说新加坡怎么干净，而上海怎么脏。其实他从来没有去过上海，他对上海的印象只是道听途说而已。听着他有着明显口音的英语，我还觉得不舒服呢。 第二个男朋友是个加拿大人，像个大男孩一样可爱。他也很喜欢植物，很多地方让我想起我在上海的旧男友，弄得我心里常常酸酸的。我们相处的时间比较长，大约一年左右，他决定回加拿大去了。我觉得跟他的感情还没有深到跟他回家乡的地步，我们友好地分了手。我除了觉得有点寂寞之外，并没有太多的伤心。 研究生上完我去找工作，虽然得到一些机会，可是并不是那种可以大展拳脚的职位，干了几个月我还是决定继续上学，我又开始念博士了。这一次我不仅开始了新的学业，还跟我的导师谈起了恋爱。那是个温和的中年男人，很优雅，他告诉我他是单身，前妻不在本市，孩子跟前妻一起生活，还给我看她们的照片。我们相处了3个月，一起去海滨度假，我拍了照片寄给上海的家里，也给我的上海旧男友寄了一张。我已经三十几岁了，我觉得自己找到了归宿，真的可以在海外定居生活了。 妈妈在电话里告诉我，我的上海旧男友到家里来了一次。据说他还是那个斯文清秀的样子，他给我送来一只戒指。他跟我妈说这只戒指是一早就为我买了的，现在看来只能作为贺礼了。我接完妈妈的电话以后心里很不好受，以我对他的了解，我知道他一定还没有结婚，我不敢认为他这么做是因为他一直在等着我，我也不相信这世界上真有这么执着的男人。 我一无所有地回来 没多久，我的第三段异国恋情宣告结束了，真是一场闹剧。原来我的教授并没有离婚，他的妻子找到了我。你不要以为外国人有什么不一样，外国的中年妇女遇上婚变一样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外国的教授也一样害怕自己的名声影响前途。他哄他老婆说跟我只是玩玩，他老婆录了音把录音拿来放给我听，她大概希望看看我受伤的表情来获得满足。其实，我难道不是受害者吗？她也太小看我们中国女人了。我冷冷地告诉她，我并不稀罕她的丈夫，我也不会靠这个关系来获得我的学历。我没有继续念这个博士。说来也巧，就在这一天，我收到了我妈妈从上海给我寄来的包裹，里面是我的上海旧男友寄来的戒指，我觉得这是老天爷的一种暗示，最后我选择了回国。 在国外这么几年，我没有多少积蓄，除多了两张文凭之外，我没有其他收获。当我拉着皮箱走在浦东机场的时候，我有一种一无所有的感觉。呼吸着上海的空气，我不可救药地怀念起我的上海男友，打着车我从机场直接去了他家。 从机场出来，从浦东到浦西，我惊讶于上海的变化，太国际化了，比起我上学的那个小镇，上海才叫漂亮。跟马路上那些衣饰新潮的女孩子比起来，我倒显得有点落伍了。他呢，他变了吗，变成什么样子了？见到他我应该怎么说呢？我从口袋里掏出他送给我的戒指，把它带在无名指上，觉得这样会给自己增加一些勇气。 可是我没有见到他，他原来住的地方只有他父母在。他已经买了房子搬了家，因为上个月他结婚了。那一瞬间，我真实的感觉到了一无所有，这种一无所有不是经济和物质上的，而是一种让人更加绝望的人生的孤独。“没有了他，我该怎么办呢”的恐惧感觉笼罩着我。回到家，爸爸妈妈十分惊喜，他们只是知道我要回来，并不知道具体日期。我本来是想营造一种惊喜的感觉的，没想到却吓了自己。 洗了澡，我在床上倒时差，却怎么也睡不着。他结婚了，不早不晚恰好在我回来前的一个月。他跟什么人结了婚，有我好吗？我胡思乱想无法入睡。 更让我想不到的是，他居然跑到我们家来了，还细心地带来一大罐橙汁，说对倒时差会有帮助。我真的受不了这一天的各种变数，他结婚了，却在听到我回来的消息时立刻出现，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一出现，我们以前恋爱时的很多感觉就又回来了。他已经跳槽去了一家外资银行，事业很有前途。他的妻子是经人介绍认识的，做前台接待，比他小五岁。他买了车，买了房子，因为喜欢养花，他买的是底楼，花园里的角角落落都是自己亲手布置的。他还是那样子，斯文清秀，只是临走的时候，他问我，你是回来探亲还是打算长期留下来的？ 我想也许我当时太疲倦了，所以控制不住自己。我说：“那要看你了，本来我是为了你回来的，现在你结婚了，看来我还是要走的。”他看了看我的手，看见我戴着的他买的戒指，他没说什么，轻轻关上门出去了。 由此开始，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大概认真考虑了几天，他告诉我他决定跟妻子离婚，回到我的身边。而且，他开始像恋爱的时候一样，一有空就来找我。刚重逢时的一点点生疏感觉早就荡然无存了，我们就好像从来没有分开过一样地自然与默契。 我把他的决定告诉了爸妈，在家里引起了轩然大波：妈妈说好呀，这个男人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是个可以依托终身的好男人，不能放过；爸爸说我们这样做是不道德的，爸爸甚至将我当初出国留学也归结为不负责任的举动。认为是我的一意孤行才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爸爸和妈妈因此还争吵起来，家里的气氛让人十分不安。 我也真的是进退两难，到了这个年纪，我已经开始懂得欣赏他这样慢热型的男人了，而且，我深深体会到了他的宝贵。回国的时候，我真的是决心跟他相守一辈子才回来的，可是，我不想做一个不道德的第三者。不管我跟他谈了多少时间的恋爱，现在他已经是别人的丈夫了，这是个不争的事实。都怪我当初把人生的牌打错了，现在才会这样无法收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