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生活记

　　一
　　我国有一句老话：“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我从小在舟山的海边长大，海边捉鱼捉虾是我小时候的本业。
　　夏秋是观潮的好时节，也是抲鱼捉虾的好季节。
　　大潮汛来时，浩渺的海水，无边无际、浩浩荡荡，不知道从哪里来，不知道到哪里去。潮水会带来海的精灵。潮头上有一种会跳的鱼，叫弹鲈，头上突兀兀的长着两只眼睛。聚集在一起，追随海水，不停的跳跃。潮水退去时，在海涂中打一个洞栖身，常常警惕地出来进去，用发达的鳍划动身体，在洞口周围悠闲地觅食。我们用蔑竹做成小小的竹箩，放在它的洞口，期待它出来觅食，进入竹箩便无法逃脱，成为我们的渔获物。
　　农历七八月里，是钓红钳蟹的季节。带一根长长的竹竿，拴着一条细细的钓线，钓线下端装一个圆形的有六个芒刺的钓钩，芒刺稍稍向外。再带上一只克箩，就可以去海边钓蟹了。我常常跟着爷爷去钓蟹。小小红钳蟹，张开与身体一般大的螯，一扬一扬的示威。爷爷把竹竿一甩，钓线和钓钩在空中闪过，迅速钩起了红钳蟹，随即将钓钩荡回胸前，直接将蟹倒入克箩。爷爷身手不凡，半天便能钓到一筐。钓上来的蟹在筐中吹出许多白泡，我们叫它蟹弹茶1。一群小孩围在筐旁边，大声叫着“蟹弹茶，弹巴啥人吃2？弹巴外公外婆吃，外公外婆立阿里3？立天里4”。
　　中秋节这天，潮汛特别大，海水涨得高，也落得低。在宽阔的海涂上，平时不能看见的礁石都会显露出来。遥望远近海滩，斜势的海涂中，有一个隆起还有一条短枝竖起来的，一定是鲎和鲎的尾巴。鲎一般是两只在一起。大的趴在淤泥中，小的在大的背上。拎起小的尾巴，大的就露了出来。五六十年代，舟山的鲎特别的多。现在少了，都是乱捕滥杀的结果。
　　海涂抲鳗最有趣：仔细观察周围，泥沼中有一个圆形斜打的洞，洞口光溜溜，洞后方有一个小洞，也是光溜溜，可以确定里面一定有鳗。我们轻手轻脚走到洞口正前方，飞起右脚踢出去。鳗一下子会从后洞口飞出去，横在海涂中不停地晃动身体。这时要用铁钩快速勾住鱼鳃，胜利果实才是你的。
　　二
　　靠近山边的海涂，叫汰洼潭。海涂上有很多刻花，那是黄蛤的花。是黄蛤用细细的小腔觅食的轨迹，很像版画。顺着刻花中间的小洞捏下去，可以找到黄蛤，俗称“捏黄蛤”。黄蛤生长的地方有很多黄蛤花连成一片。这黄蛤做成了菜肴，就叫海瓜子。葱花爆炒海瓜子，无边的鲜美。那可是美食中的美食哎。
　　十月里是蟹最肥的时候，汰洼潭有很多石头块。翻动石头块，就有青蟹。那些青蟹见到人会举起两个大螯示威。抓特大青蟹，很有技巧的。先翻动大石头块，看到一个大的洞口，洞里水非常清澈而且透凉，下面就有大青蟹。取出事先准备好的草，盘成一个圆形的团，塞住洞口，再用硬一点的泥封死压实。待潮张又潮落后，打开蟹洞，那大青蟹在草下面已经半死不活，很轻松的能抓住它。青蟹差不多有七八两重，也有一斤多重的。青蟹很补人。在锅里煮上糯米饭，水线边搁两只筷子，把青蟹用绳子捆起来，放在筷子上，与糯米饭一起煮。饭熟的时候，青蟹也熟了。打开锅盖，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听大人说，这种吃法可以治疗耳朵聋。怪不得有时候我们抓蟹回来，就有人来买青蟹去煮糯米饭。但是否治好耳朵聋我就不知道了。
　　清明前后泥螺上市。朱家尖顺母渡的泥螺是鼎鼎有名的精品。拾泥螺最好在夜里。拿上一只叫挈档的小木桶，配上一盏装在挈档上专用的方玻璃灯，一只手拿挈档，另一只手拾泥螺。郎朗夜空，月明星繁。海浪涌动，磷光闪烁。我们追随潮水的脚步，亦步亦趋。海涂上有无数的方玻璃灯，与星空相辉映，与波光相连接。星光、波光、灯光融成无限美丽的夜景，使我永远不能忘怀。人们只知道宁波黄泥螺好吃。其实，顺母渡的泥螺要胜过宁波的泥螺。
　　海边生活，最激动的是抲串网。海水退落的时候，在海涂中间选几百米或上千米长的地段，泥沼中预先埋下渔网，每二三米插上一根竹竿。网的两头做好只进不出的鱼笼。潮水起来后，摇着舢板挂起渔网。被网住的大都是鲻鱼，此起彼落不停跳跃。整个海面只听到咣、咣的鱼的弹跳声。那是最好听的音乐，跳得心花都开了。鲻鱼们逃不出去就钻鱼笼。我们在鱼笼中用网兜捞鱼。那鲻鱼大的有七八斤重，大腿那么粗。辛勤的劳动换来太多的收获。心里充满了对海感恩的情怀。
　　文化大革命开始不久，我去了北大荒。从此再没有去抲鱼捉虾。
　　1973年于舟山
　　注1，蟹弹茶：蟹吹出许多泡，象是在煮茶水。注2，弹巴啥人吃？：煮给谁吃呢？注3，立阿里？：在哪里？注4，立天里？：在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