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人若真能转世，世间若真有轮回，那我对你的爱究竟算什么，如果这份爱是错，我宁愿不要对，宁愿一直错下去。用一生去爱一个人，用整颗心去感受。为什么，为什么我们总是擦肩而过！
　　我第一次向朱颜求婚那年，她16岁，我只有6岁。
　　她是董太婆的外孙女，来外婆家过暑假，我家与董太婆家是邻居，我是家中老三，哥哥们去游泳，不肯带我。我追到门口哇哇大哭，她在隔壁听见了，过来问：“小弟，你哭什么呢？”朱颜问明白了，便自己带我去，经过冰棒摊的时候，给我买了一根红豆冰棒，因此我觉得全世界的人只有她最好，就跟她说：“姐姐，等我长大了我要娶你做老婆！”她答应了，却马上有说：“等你20岁，我就30岁，比你妈妈还老，你还愿意娶我吗？”
　　我想了一个晚上，终于决定我愿意！大清早就兴冲冲地往外跑，妈妈斥我：“去干嘛，朱姐姐已经去北京念大学了。”
　　再见朱颜，我已经14岁，是羞涩的少年，常穿一条被磨得发白的牛仔裤，因为我喜欢那种淡淡的沧桑。朱颜那年已经大学毕业在外地工作，这次回来是因为董太婆过世，回家奔丧。见到我，她轻轻将我一抱：“长大了！”我全身的血都涌上了脸颊。我去参加丧仪，她向我恍惚地笑，好像没有看见我，我便在她身旁站定。在人们为董太婆盖上白布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肩上的重量，侧过头，是朱颜伏在我肩上哭了。隔着衣服，我分明地感到她眼泪的重量，滚烫的一滴一滴打在我身上，疼得我的心在颤抖，我很想为她拭泪，可是，没有勇气，便只有站得笔直，任我的肩一滴滴承载她的泪，第一次那样强烈地感觉到作为男人的骄傲和力量，和她的女人的柔弱。
　　此后三四秒年没有见过她，我的日子也波澜不兴，考试，升学，结识女友有段日子学画，兴冲冲地为女友画像，画完后她看了半晌，道：“不是我嘛！”怎么不是，海军蓝的裙，飞扬的长发，笑起来冰淇淋将融的软与甜这的确不是他，是朱颜。好像刹那间懂得了自己童年时的心情，明明是初初相识，难道就已是永别？子夜醒转，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我不甘心！”那晚写信给她用掉半本信纸，因为不知道该叫她什么，最后我还是大义凛然地在抬头写上“朱颜”，连名带姓。
　　我已经18岁了，算得上是成年人了，应该有资格与她平起平坐了吧？然而信才投进邮筒我就后悔了，她有什么记住我的理由呢，却仍是每天两遍地看信箱。不久放了寒假，大年初一大雪铺天盖地，街上了无行人，我却冒雪去了学校，一看到信，我的心就狂跳起来。除了朱颜，还有谁当得起这样妖媚的字。抬头一句“小弟”亲切而遥远，仿佛她在久远的童年喊我。而我与她，已是长相识了。
　　每天无论多忙，我都会给她写信，不是求她帮忙，也不是求她为我排忧解难，只是要告诉她我的感觉，好像说给自己，好像她的胸中跳动着的是我的另一颗心。喜欢在灯下一页一页地翻她给我的信，信纸，便条上，是她的随意也是她的平常心。可是都是一样的，抬头的一句“小弟”，说不出的体贴入微。她细丽的字，与我粗重的笔迹一道放着，截然不同却又紧密相连。
　　那年秋天，我决定做一件大胆的事。是朱颜来开的门，我把手里的红玫瑰一伸：“生日快乐！”她疑惑地看着我，忽然深吸一口气：“小弟！”她只及我肩际，细细地打量我，良久道：“真是碉栏玉砌应犹在。”
　　但是朱颜没有改，笑容依然，唯有多点沧桑意味，说着她美丽容颜下的底蕴。坐在她的宿舍里，喝着她给我倒的冰水，忽然觉得，一年来纷纷扰扰的心，定了下来。那年，我19岁。
　　她带我去游玩，爬香山，她问我：“你行吗？”依然是大人对小孩子的不放心。我笑一笑，三步并做两步爬上去，反身拉她，她神色讶然：“小弟，你真长大了！”是的，已经长大到可以追求我心爱的女人了。回程，她是累了，闭着眼打盹，头渐渐落到我肩上，我的手一点一点伸过去，终于轻轻搂住她。车振了一下，她滑进我的怀里，温暖的身体与我紧紧相贴。快到站，她醒了，笑着抬头看我，正好与我大无畏的目光相对。她吃了一惊，脸慢慢地红了起来。那一刻，我明白地察觉到，她把我当男人看了。
　　时间飞快，转眼假期就过完了。临别的晚上，她帮我清理东西，我想问一句很重要的话，却一直没有勇气，终于我问：“朱颜，你喜欢我吗？”她温和地说：“像你这么优秀的男孩，谁会不喜欢呢？”呵呵，我乐了，她终于对我说了喜欢。
　　第二天下午我到了家，晚饭桌上，母亲忽然说：“咦，你去了北京，怎么没有去看你朱姐姐？听你朱伯伯说，她要结婚了”一下的话我都听不进了
　　她的门半开着，可以看见她正坐在窗前，那晚有大而圆的月亮，月光下她微微忧伤的面容，仿佛若有所思。再没有一刻，我那样强烈地感觉到我有她之间时间的天坠。她是成年人，而我在她眼里，还是孩子。朱颜看到我，吃了一惊：“咦，你没有回去？还是又来了？”我的眼睛一直盯着她：“你要结婚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她一楞，笑了：“有什么好说的？”我忽然大声说：“可是，可是，你说过你喜欢我的，以前你还答应要嫁给我的”
　　朱颜脸色大变，她楞楞地看着我，。我在他膝前蹲了下去：“你爱那个人吗？”她淡淡地说：“这种年代，爱情是很可笑的！爱与不爱又有什么区别呢？”“既然你不爱他，那么请给我时间，给我三年，等我毕业了，我要娶你，我，我喜欢你！”朱颜勉强张了张嘴，似乎想笑，可是忽然间泪水倾泻而下：“我还以为是我的错觉，原来是真的。可是，我哪里还有世界给你呢？昔日的伙伴同学都已经为人父母了。我怎能拿我一生的幸福来赌一个少年的诺言？小弟，你回去吧！”我轻轻地，无限绝望地问：“你真的喜欢过我吗？”她淡淡地说：“喜欢与不喜欢又有什么关系呢？爱情与生活不是一回事的！”
　　四年的是过去了，我已经23岁，年纪渐长，遂不动声色。一天，在公共汽车上，我认出熟悉的背影。明知不可能，我还是脱口而出：“朱颜！”她转过身来，对我静静地笑，竟真的是她。她33岁，眼角初生皱纹，然而风韵更胜当年。我们随意地聊着。知道她已经离婚3年了，又掉回本市。她给我留了电话号码，从此我们便淡淡地来往着。时常约她逛逛街，吃顿饭。
　　一日，我们逛到了我住处附近，就邀她到我的宿舍坐坐，屋子窄小，她在床上坐下，不小心打翻了一个盒子“咦”，她蹲下去，我听见她的声音变了音调，：“这是什么？”我也蹲下去：“这是冰棒纸，17年前你买给我的。一天一张，一共是38张”她的呼吸突然间急促起来，，我轻轻说：“你记不记得，我6岁那年，你就答应要嫁给我的，你现在还愿意吗？”“那时候是哄小孩子的，你喜欢我不也是因为我给你买冰棒吃吗？”“最先是，可后来不是！我是真心的！”她沉默了。
　　我开始每天给她送花，大束大束的红玫瑰上只写三个字“嫁给我！”。她始终避而不见，我送了99束后，她终于约我出来见面，开口道；“小弟，我已经决定要嫁给一个50岁的丧偶男人，了。”我的心整个沉了下去，“为什么？，从6岁那年我就开始向你求婚，共100次，你答应了一次却说是哄我的，之后的99次你都不被我感动，为什么？？？？”
　　她沉默了许久，说：“不是我没有感动，我已经感动得不行了！也曾想过就跟你过一辈子算了，可是，我也23岁过，我也全心全意地爱过一个人，爱得死去活来，但是后来呢，心痛的是自己！我相信你的情意，可是到你33岁时你就会明白，爱情与生活往往都不是一条路上的，什么都会变的，那时候你会发现曾经的自己是多么傻！而到那时候，我真的老了我输不起了。小弟，对不起！”
　　我擦掉眼前的模糊，只看到自己的影子在风中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