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红的座垫

　　清晨的寒风刮过，这趟早班车终于从始发站开出来了；吱吱嘎嘎的冰陵被碾轧的声响从轮下传出。车门一开，排队已久的人们赶紧上车。令人惊奇的是车上架着一台摄相机之类设备；几位老人不由悄声问：“这是干啥？”我也感到奇怪，但很快就反映过来了，这大概是要做节目或是搞一个现场报道吧。果然，乘客全上车了，车却没有开。一位四十多岁干部模样的女士高声说：“乘客朋友大家好，大家看到座位上的小红垫了吧？这是咱们司机师傅的老母亲自费为乘客制作的，您坐上很舒服吧？谁能说点感想？”乘客们闻声纷纷向座位看去，那崭新的垫子，红红地透着喜气和暖意。但对着摄像头讲话，大家还是颇有顾忌。那位操作摄相机的年轻女士说话了：“大家可以随便说点啥，我们是电视台的，在做一期节目，想把咱家乡的好人好事好好宣传一下。”说着她把摄像头对准了一位装扮讲究的男士，但男士很快用随手拎的一只很考究的小皮包挡住了自己的脸。女记者恳求说：“别啊，你的形象很好，说两句吧，说点表扬的话好不好？”男士无语，且早已转过身去。
　　女记者自嘲地笑笑，也转过身去；又将摄像头对准了一位老者，说：“老大爷您给俺说几句，就几句，行不？”老师傅并没有回避什么，而是问道：“说几句过年话呗？说完就开车吗？”记者说：“对，就说几句夸赞的话吧，说完就开车。”老师傅一点都不怯场地说道：“那好，俺就说两句吧，也好早点发车。这小红垫挺好，坐上去挺暖和，看着也喜庆，这大冬天，让俺心里挺敞亮。”老师傅不说了，记者又开导道：“您能说几句夸赞的话吗？”老师傅说：“能啊，我这说的不都是好话吗？”记者说：“您夸夸咱这车的司机师傅和他的老母亲吧。”老师傅说：“当然，你不说我还忘了呢。这小伙子不错，他开的车与别人的车不一样，比较干静，他说话也挺和气。”老师傅又不说了。女记者又开导道：“您夸夸他的老母亲吧。”老师傅说：“那能随便夸吗？他母亲我又没见到过，有没有我大还不知道。不过说实话，如果这小红垫真是他母亲做的，那她的手工还不错，和我老伴差不多。”周围的乘客闻言笑了起来。这一笑让老师傅脸红了，说：“对不起啊，我不是夸我老伴，她手工真不错。”记者无奈地把摄像头对准了一位文静的女士，女士伸出了一个大拇指，说：“verygood。”然后就不再说了。
　　车子终于启动了，慢慢驶进下一站，稳稳地停了下来。后门迅速打开，但前门却并未打开。四十多岁干部模样的女士说：“各位乘客，对不起，这辆车需要补拍其它镜头，请大家先下来，马上就有后车来接应你们。”她话未说完，那位说“verygood。”的女士马上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我们已经刷过卡了，那不白刷了吗？”干部模样的女士说：“不会不会，全都免费乘车，请大家配合一下。”我带头走出了车门；你不下车，车也不会再往前走了。那位用考究的皮包挡住自己俊俏的脸庞的男士，高声说：“这不浪费感情吗？耽误我们的上班时间谁负责？这事整得也太过了点儿。”他站在车门处毫无下车的意思。那位夸赞司机及其母亲的老师傅见状，慢慢站起来，说：“让咱下咱就下吧，哪有免费的午餐啊。我说了那么多的好话还是要下车。我还要赶紧去医院照顾老伴呢。”那位说英语的女士闻言说道：“你再夸赞他们几句吧。”老师傅说：“都不容易啊。我夸这小红垫没有错。但现在我想批评他们了。本来是好事，为啥整得大家都反感呢？这小伙子真不错，我没看错。但好好开着的车你换它干嘛？老头老太太和上班赶路的人这么多，哪个容易啊。”他说完下车，站到了一边。
　　年轻的司机师傅站起身，目送着每一个乘客；脸红红的一句话也说不出。他并不想停下这车子，而是想与以往一样把每一位乘客愉快地送到站，但现在他也没有办法。干部模样的女士仍在说着无力的解释的话。女记者则强作笑颜地说：“这是要上省台的，到时候全省一播，大家都出彩儿。”那位用考究的小皮包挡住脸的男士却说：“这么个折腾法，上中央台又能怎样？太假了。”他见大家都已下车了，才慢悠悠地走下车去。过了一会儿，后车来了。原地等车的人加上从车上下来的人，争先恐后地挤上车去。老师傅无奈地说：“这一大早折腾得，连他妈一个座也没有了。”车启动了，偏偏又遇上了塞车；车内顿时充满了对那位干部模样的女士和女摄影记者不满意的议论。我的耳畔始终想着那位老师傅的话：哪个容易啊。挤车上班不易，赶车去照顾病号不易；做电视节目也不易，节目做出来让老百姓叫好更不易。关键在于真诚、真实，不造作；要让老百姓成为你节目中的主人，而不是你角本中的听喝者，更别因为做节目耽误了老百姓的事儿。就比如这趟车，你一直开下去来一个全程全景式的报道多好啊，何必多此一举地换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