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

　　某个冷雨夜。
　　橘黄色的灯光沿着细雨过后湿漉漉的柏油路等距地铺陈开来，一直延伸至远方的远方。冷酷灯光尽头与黑暗交融，显得暧昧不清，在影影绰绰间虚无。远处灯火万家，一片汪洋，却廓不清密布的暗黑。
　　有细雨飘过的这样的夜，风是不懂人情冷暖的，他们穿过长长的空落落的地下通道，骤然加速，贴着冰冷的瓷砖墙壁横行过来，刺入生命的骨髓。这样有巨大的建筑的包裹的且富有物质感的城市，却连风也没有归属感，只得在稀疏的人影中寻找宿主。
　　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我看见一朵美丽的风的漩涡，开在寂寞的黑暗里。风的这一笑，吸引着大量的白色物体盘旋而上，笑意晦涩。
　　在地下商场的入口处，有着粗糙面孔的中年男子或妇女，也有待业的青年，或撑着糖葫芦杆，守候着年轻的情侣男女前来雀跃购买，或铺陈着劣质的仿冒的10元7双的袜子，物色经济拮据的潜在顾客，或架着台子回收二手手机，专业贴膜。在寒风中颤抖着他们为生活奔命的肉体，生活让他们持续忍受着这样糟糕的天气。
　　离我不远处，有年轻面容被寒风吹白净的学生模样的女子立在黏湿冰冷的空气中，笑容僵硬的举着广告牌。不时有公司职员模样却派头十足的陌生男子走过她的身旁，对她指手画脚，粗声地吆五喝六。
　　她唯唯诺诺的正视着前方，依然有微笑，似乎这是她被生活固定的表情。或许此刻的她会这样想：原来生活不是“生下来，活下去”这么简单的定义。
　　与她有一条车流之隔的对面是一家巨型商场。透过巨大的落立式的橱窗玻璃，工整地甚至创意百出的陈列着价格可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化妆品清晰可见。
　　专柜上有抢眼的当红女明星代言的广告。广告效是立竿见影，容颜和微笑呼之欲出，似乎向路过的公众大胆抛媚眼。总算没让厂家白掏广告费。广告一出，立马抢走了许多像我一样年轻充满情欲的眼睛。
　　守着形色各异，价格不菲兰蔻的女导购，面容姣好，有精致的妆容，眼神散漫，硬是透着一种漠视，像是给帝王陪葬守灵一样，对顾客的表情也有如丧考妣，简直是守活寡的少妇，似乎有比这堆麻木物欲浓烈的化妆品更不沾人间的烟火。幸好她们只占有这堆物质的销售权，而不是拥有权。否则迟早有一天，她们的眼睛会移位至头顶的。
　　一张白纸般的面容，经由各种化妆品的涂抹，成功的将脸变成调色板：白的粉底，黑的眼影，红的唇膏脸是其青春最好的宣传名片。不过，雪白如纸的面容，能找到的唯一的共鸣便是嗡嗡发光的无影灯罢了。高高的化妆品堆列成的城堡，白白的无暇的无影灯光。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命就此断绝所有的可能性，从始而终，直至时间退却生命中最为光鲜的年纪，直至容颜不再生动如昔。靠这样一张面具，兜售青春，是可泣的人生悲歌。
　　两腿站立摆放的样子是鲁迅心中的两脚圆规状。双手不时的拨弄着华丽色彩的指甲。她也会偶尔的回头，妩媚却也疲惫的一笑，是极浅极浅的酒窝。唯一的消遣便是与像“另一个自己”女导购搭讪，内容不详，估计也离不开男人、衣服、化妆品之类，这些或许是她们想要的生活的全部吧。这样的人生也好，至少目标清晰。而我呢，人生兜兜转转，二十年恍若梦一场，劳劳碌碌，营营役役，可在经营什么呢？
　　没有目的的去向，动机不明便抽身返回。靠在铁黑色的桥栏杆上，于一池废水中隐约可见倒影其中的高大楼宇。猛然听见有人在寒风凄雨中呼喊，回过头，却看见水果摊旁那个带着猪肝色毛线帽子的妇女微笑着在寒风中守候顾客的来临。黄的灯光，黄的桔子，黄的橙子，黄的香蕉将她微笑的脸烘烤成一个黄色的玉米馒头。
　　看见这么一张脸，突然想哭，却奋力撕开紧闭于寒风中的嘴角，褶皱的嘴角在黑暗中一一打开，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