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炜：叙利亚文明是西方、伊斯兰和犹太文明的共同源头

　　首先必须指出，通常所谓希伯来文明或犹太文明其实只是一个更大的文明叙利亚文明的分支。还需要指出，叙利亚文明（它指的古代的“大叙利亚”，不仅包括现代叙利亚，而且还包括现巴勒斯坦、以色列、约旦、黎巴嫩）本身也不是一个原生文明，而是吸取了其它文明比如说古代苏美尔、巴比伦、埃及要素的次生文明。叙利亚文明到西元前几百年时已基本成型，再往后就开始转型，演变为基督教和伊斯兰教（这里的伊斯兰教和伊斯兰文明其实是一回事）。我认为，所谓“二希”即希伯来和希腊应该用“叙希”这个词来代替，也就是说，基督教文明的源头是叙利亚文明和希腊文明。我们不大注意的一个情况是，不仅西方文明的一个重要源头是叙利亚社会，伊斯兰和犹太文明（也许有人认为，并非存在一个“犹太文明”）文明的最重要源头也是叙利亚社会，而且在更大程度上是叙利亚社会。
　　更应该注意的是，这三个文明的不仅有共同的叙利亚源头，还有共同的希腊源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以为只有西方文明才是希腊文明的延续，而实际上，伊斯兰和犹太文明也从希腊吸收了大量文化要素。西方基督教文明和伊斯兰、犹太文明有着相似的构成。虽然希腊要素在后两个文明中不如在西方基督教文明里那么重要，但它们的重要性是不可以忽视的。长期以来，我们对希腊哲学在伊斯兰文明中所占有的重要地位熟视无睹。有西元11世纪到12世纪的阿维森那，还有西元12世纪的阿威罗伊。这两个伊斯兰哲学家兼科学家的著述不仅影响了伊斯兰文明的进程，而且影响了西方文明的进程。中世纪末期的西方人正是通过翻译他们以及其他伊斯兰哲学家的阿拉伯语著作，才熟悉亚里士多德的，而只是在此后他们才开始了解柏拉图、苏格拉底这些古希腊哲学家。实际情况是，中世纪的西方文化与古代希腊文化之间有一个很大的断层，而伊斯兰文化更直接地继承了古希腊文明。伊斯兰文明不仅直接继承了叙利亚文明，而且在整个中世纪比西方更直接地继承了希腊文明。
　　当然，对于这三种文明来说，希腊文化要素在不同时期具有不同的重要性。自启蒙运动以来，希腊要素在这三种文明中都获得了一千五百多年来从来没有过的重要性。你们如果读过《文明的表现》一书，会发现“西亚地中海世界”这个术语。它涵括了叙利亚文明和希腊文明所在两个地区。我们先前不大注意的是，在中世纪，希腊哲学在伊斯兰文明中比在西方文明中保存得好得多，以至于到了文艺复兴时期，希腊重新出现在欧洲人的视界里，他们想要读希腊文典，还得从阿拉伯语转译。希腊典籍在整个中世纪欧洲保留得并不多，因为大家对古代“异教”的东西并不感兴趣，觉得那不重要，甚至非常有害，时间一久，古代典籍就难免遗失或损毁，完全找不到了。倒是在阿拉伯人那里，在伊斯兰文明中，希腊典籍却保存得很好。到了文艺复兴，尤其是在文艺复兴时代早期，西方人必须到阿拉伯人那里去寻找希腊典籍，或从阿拉伯语转译希腊人的著作，用这种办法来了解古代思想家说了些什么。这多少表明，肇始于西亚地中海的文明有共同的源头，从这里生长出来的文明叫西方也好，叫伊斯兰也好，叫犹太也好，都有共同的背景，这就是叙利亚（黎凡特）和希腊文明。
　　叙利亚文明是伟大的，它对人类历史进程的影响之深，再怎么估计也不过分，但不凭空产生的，而是在综合了多个文明的基础上形成的。同样的，希腊文明也是综合了在先前兴起的文明的成果后才有了自己的辉煌。这里我要再讲讲黎凡特或叙利亚文明在民族构成方面的一些特点。这个文明并不单单是由希伯来或犹太民族创造的，而是在历史上由多个民族共同创造的。这些民族主要是腓尼基人、亚述人、阿拉米人、希伯来人这些闪米特人。他们在血缘上很接近，都讲闪米特语言。还有在血缘和语言上跟那些讲闪语的民族毫无关系的腓力士人（有些学者认为这是一支希腊人）和撒玛利亚人。在《圣经》中，腓利士人被认为是一个不好的民族，一个唯利是图的民族；撒玛尼亚人却被看作是一个助人为乐、救死抚伤的高尚的民族。说某人是个撒玛利亚人，那差不多等于说他是个活雷锋。这两个民族在血缘和语言上与的闪语民族并没有关系，但所有这些民族都参与了黎凡特或叙利亚文明的创造。
　　我们刚才讲到黎凡特文明的发展并不局限于现在的叙利亚，而是历史上的大叙利亚，包括现在的叙利亚、以色列、约旦、叙利亚、黎巴嫩。它的覆盖范围还有埃及的一部分（其东北角）及小亚细亚南部沿地中海地区。我们也不要忘了塞浦路斯岛（塞浦路斯岛在地中海东部；这个岛上现有希腊族和土耳其族两大族群）。除了塞浦路斯岛外，古叙利亚人，准确地讲，腓尼基人还在意大利南部、西西里岛很大一部分和北非沿岸（位于现突尼斯境内）建立了若干殖民地，甚至出现过一个他们建立的帝国。这再次说明叙利亚是一个庞大的文明。汤因比认为古代最早的航海民族肯定不是希腊人，希腊人是后来才兴起的，罗马人更晚了，所以发现大西洋不是他们的功劳，而是住在离大西洋更远的腓尼基人的功劳。整个地中海不啻是叙利亚世界的内湖。在古代落后的条件下，不是所有的地方都适合人类居住。在长达一千多年的时间内，处在西亚沿岸艰苦条件下的腓尼基人不断从原住地迁移出去，在遥远的地方建立了一个又一个殖民地。罗马兴起后与这些殖民地发生了冲突。有一个古代国家曾与共和国时期的罗马对峙了许多年，重创过罗马人，使他们万分恐惧。有谁知道它的名字？
　　学生：“迦太基”。
　　是的。迦太基是腓尼基人建立的一个帝国，而腓尼基人像犹太人一样，只是叙利亚或黎凡特这个大世界中的一个民族。在罗马人看来，他们非常凶猛，也非常善于作战。他们在军事天才汉尼拔的领导下，以少胜多大败过罗马人，但给罗马造成了极大的威胁和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