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的老人，年轮的守望

　　这是世代相依的土地，生于厮，长于厮，而后长眠于厮。
　　这是世袭的轮回，每天重复的故事，田与家，烟袋与劣酒，等候与守望。
　　这是说不出的宁静与绝望，鸡犬相闻，远离尘上，不见热闹与繁华。
　　如果说这里的独特之处，那就是村口的老人，每天都在讲故事，眼神浑浊，滋啦吸一口烟袋，烟丝红亮燃烧。吐出的雾，飘过那棵大槐树的枝丫，向天空飘散，倔强且高远。
　　据说，他在孩子们读中学之后，为了给孩子挣学费外出闯荡，经历过大风大浪，最后却又回到这里。送他回来的孩子说他想落叶归根，医生的判定说是阿尔茨海默症，也就是老年痴呆。他的记忆，好像大部分都留在了这里，认为只有这里才是他的家。
　　很多人想去听他讲外面的故事，但他翻来覆去，讲的却全是村庄里的故事，后来就很少有大人去听，只有一堆小孩，缠着他讲稀奇古怪的故事。
　　这些故事，是他当年哄孩子的妙招，有什么＂小燕子衔泥报恩＂＂阿猫阿狗拉犁＂＂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等。尽管已经讲了千百遍，但他仍然讲得跌宕起伏，好像第一次讲得那样新鲜，又好像是千锤百炼的故事大师。讲到激动处，也会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看得孩子们哈哈大笑。
　　每每末了，他总是磕磕烟袋，对那些孩子说，＂该回家给孩子们做饭了，他们快放学了＂，然后拖着长长的身影，推开那扇年久的木门，生火做饭。
　　做完饭之后，见孩子们还没回来，他又到处找，说孩子出去玩，也不知道回家吃饭。
　　村民一开始都说以为他疯了，后来知道他是老年痴呆，也不跟他计较。不管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会跟他说：＂你家孩子住校，今天不回来吃饭，周末才回来＂。
　　他这时会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哎呀，你瞧我这脑袋，把这事儿给忘了＂。
　　他也会时常清醒，记起一些事，多数时候，就只记得以前在村子里的事。有时候又突然想起自己的母亲，念念叨叨地说：＂怎么就不在了＂。
　　他的孩子也会经常回来看他，给他带一些东西。城里人带的东西，我们很多都没见过，他也不在乎别人去捣鼓。但是有一个瓶子，他却始终揣在贴身的口袋里，谁都不给看。
　　后来我实在忍不住好奇心，趁他儿子回来的时候问他：＂你爸那个瓶里，到底装的是什么宝贝？＂
　　他＂噗嗤＂一笑，说：＂那里面是杉宝亚精胺，一种进口的膳食补充剂，可以预防和改善老年痴呆，延缓衰老延长寿命＂。
　　＂我爸一个人在这里，我们实在不放心，又不敢给他乱吃药，这种没有副作用的天然物质再合适不过。还得拜托你们多帮忙照顾，有事能及时通知我＂。
　　我恍然大悟，那些孩子们始终想瞧瞧的＂仙丹＂，原来确实是好东西。怪不得回来三年了，我们原以为他的老年痴呆会更严重，却好像始终还是原来的样子。
　　村口大槐树下听故事的孩子，已经换了好几批。老人还是那个老人，等候放学的孩子；故事还是那些故事，依旧激情燃烧。一切好像还是那样，一切好像又不一样。
　　只是，为什么人到最后，记住的都是很久以前的故事？那些小到不能再小的事，却成了年轮最后的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