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知训论卫气

　　卫气的含义
　　甲骨文中＂卫＂作：
　　甲骨文的上部是脚趾朝左的一只脚，下部是脚趾朝右的一只脚，中间的＂口＂字形表示一个区域或者一个城市。那么脚步在其周围循回，就是＂保卫＂的意思。
　　金文作：
　　金文的形体更为形象，中间的圆圈表示区域或城市，周围的四只脚真像是哨兵或卫士所留下的足迹。
　　＂卫＂有＂巡逻保卫＂之意。如《公羊传·定公四年》载:＂朋友相卫。＂《战国策·赵策四》说:＂以卫王宫。＂故《古文字学·汉字结构分析》云:＂卫＂古义＂围绕＂。《仓颉篇》则以＂卫＂释＂营＂，曰:＂营，卫也。＂可见＂卫＂在古代有＂围绕，保卫＂之意。而《内经》中＂卫＂也继承了这一基本含义。
　　《灵枢·营卫生会》载:＂人受气于谷，谷入于胃，以传于肺，五脏六腑，皆以受气，其清者为营，浊者为卫，营在脉中，卫在脉外，营周不休，五十而复大会，阴阳相贯，如环无端。＂说明脏腑所受之气中，其偏浊者，在脉外循行、围绕周身的部分称为卫气。
　　再据《素问·痹论》载:＂卫者水谷之悍气也。其气剽疾滑利，不能入于脉也。＂以及《灵枢·本脏》所云:＂卫气者，所以温分肉，充皮肤，肥腠理，司开阖者也。＂
　　可知卫气其性剽疾滑利，在循行过程中，发挥温煦人体等功能。
　　现代医家受西方分析思维方法的影响，多致力于以西医生理病理的知识来阐释中医概念，对卫气内涵的解析也多遵循这一研究思路。何海明认为卫是循于血脉外的人体正常水液功能的体现，卫气指水液护卫于外面运行的功能。泰树仙等分析体内水液应具体指组织液和淋巴液。淋巴液呈乳糜状，其质浊；其前身即组织间液，存在于组织、细胞之间，在脉外。且组织液和淋巴液均散在于各器官组织之中，与卫气布散位置相似；二者均含有大量免疫球蛋白和淋巴细胞，有抗细菌和抗病毒作用，与卫气抗御外邪之功相似。
　　也有医家将中医固有的概念与西医的生理知识相结合来解释卫气之体，如黄沾文等从系统论、控制论角度认为＂经络是机体新陈代谢在筋膜间隙形成的一个水蒸气网＂，而经络中的水蒸气含有淋巴器官分泌液，具有吞噬活性细菌、活性内毒素等有害物质的功能。因此认为《内经》中的卫气之体为经络中的水蒸气。但＂经络中的水蒸气＂这样的非中非西的诠释无疑会给研究带来更大的困惑。
　　随着对传统思维方法的回归，更多的医家主张以中医学固有的＂气＂、＂血＂、＂津液＂等相关概念以阐释卫气。如刘文平等认为卫气之体是人体肌表之气，而卫气是其温煦、营养、防御、调控功能的表现。杨诗德认为卫由血中精华所化之气，营养温煦全身、维持人体生理功能和抵御外邪功能的概括。王凤仪、赵党生等〔刘据《研经言·原营卫》所云，＂荣行脉中，附丽于血；卫行脉外，附丽于津＂，认为卫气依附于津液。而卫气＂司开合＂的功能也是针对津液所成的汗液而论。
　　所以认为津液之功在温分肉、司开合，此为卫之用；津液之体，充皮肤、肥腠理，此为卫之体，二者实为一耳。
　　以上医家皆从不同角度对卫气内涵进行探讨与阐述，然基于《内经》经文本意，按照传统的思维方法，＂气有定舍，因处为名＂(《灵枢·百病始生》)，所以卫气的由来，也因其用而名。即只有当人体之气行于脉外，循行周身，发挥温分肉、充皮肤、肥腠理、司开阖之用时才可名卫。其体可变，其用不变，无论何气何时何地发挥了上述的功能，皆称为卫气。此处＂气＂指人体一身之气，＂人有精、气、津、液、血、脉，余意以为一气耳＂(《灵枢·决气》)，故卫气之体，皆以一气为基础，人体一身之气的不同状态相互转化、相互依存、相互制约，共同发挥卫气的功能。
　　若探究卫气之体，不可拘于只言片语，张安玲等研究者通过梳理《内经》旨意，认为卫气具有物质与功能两种属性。将卫气以物质分为气、液、固三种状态，分别称为卫气、膏、脂。三者同源异态，彼此可相互转化，发挥各自状态下的功能，从而维持人体内物质与能量代谢。
　　卫气虽有体用两端，然《内经》重功能而轻实体，论述的着眼点不在于论述卫气之体，皆以论其用为主。然卫气在中医理论体系中有何大用?
　　人体之气本为一气即元气，皆因其用而分。若以说明气的来源分，则为先天之气与后天之气；若以生成、消耗物质分，则为精、气、血、津液；若以气所分布的部位偏内外而分，则偏内之气为脏腑之气，偏外之气为经络之气。
　　就内外之气而言，中医在用时，将人体分为两大系统，分为偏于内的脏腑系统，与偏于外的经络系统，二者既相互独立又相互联系。偏于内的脏腑系统，以五脏为中心，将脏腑与体、窍、华、志、液、方、时等，由内而外相关联，通过精气血津液的生化，联系为一整体；而偏于外的经络系统，以经络为中心，外络皮、肉、脉、筋、骨，内属脏腑，合月、辰、节、经水、时，通过营卫的循行，将外内统为一体。用两大系统共同解释人的生理、病理，并用脏腑系统以释药物由内而外调病之理，用经络系统以释针砭由外而内治病之理。
　　而经络系统中的营卫，正是以气的循行状态分，其偏聚、偏内行者为营，有化血荣四末、注脏腑之用；偏散、偏外行者为卫，行温分肉、充皮肤、肥腠理、司开阖之，二者随聚随散，实为一气，可名之经络之气。以经脉内外，营卫循行聚散的过程，解释＂人之所以生，病之所以成，人之所以治，病之所以起＂(《灵枢·经别》)。这就是营卫存在的价值。
　　因二者实为一气，故言卫必含营，二者常生理病理紧密相连。然因卫气内溉脏腑，外濡腠理，弥散偏外，比偏聚于内的营气更易受外界影响。或因天时的影响，而有其正常的四时、日月、昼夜倾移节律；或因邪生于阴或阳而致卫气病理性倾移而致病；或因针灸、汤药等手段刺激而易调动以疗病。故研究卫气理论，对于解释人体生理、病理及治疗更有意义。
　　故本文拟从《内经》经文中梳理出有关卫气的主要内容，包括卫气的生成、卫气与营气关系、营卫与气血关系、卫气的节律、卫气的分布、卫气的生理功能、卫气的病理状态，以及调卫气愈病的方法等。
　　卫气的生成
　　水谷为卫气生成之源，而脏腑中的脾胃、肺、肾等皆与卫气的生成密切相关。
　　2. 1水谷为卫气之源
　　水谷是卫气化生的源泉，《灵枢·营卫生会》有云:＂人受气于谷……其清者为营，浊者为卫。＂《素问·痹论》载:＂卫者水谷之悍气也。＂经文中明确表示卫气源于水谷，其性剽疾滑利，与营相比，其质浊。故《灵枢·五味》有＂谷不入，半日则气衰，一日则气少＂之言，强调谷入则气充而卫气得养。
　　2. 2卫气与五脏的关系
　　脾胃将水谷化为精微，是卫气化源之本；肺气宣发，则卫气得以敷布，是卫气发挥功能的动力源泉，故为卫气之主；肾主先天，为卫气得以正常生成的根本，为卫气之根。
　　2. 2. 1脾胃为卫之本
　　正如前文所言，水谷为卫气之源，而运化水谷之功在脾胃，故卫气的生成与脾胃运化水谷的功能关系最为密切。卫气之体源于水谷精微，而精微赖脾胃所化生，故言脾胃为卫气之本。故《内外伤辨惑论·辨阴证阳证》云:＂卫者……卫护周身，在于皮毛之间也……故内伤饮食，则亦恶风寒，是荣卫失守，皮肤间无阳以滋养，不能任风寒也。＂临床所见，脾胃健运，化水谷为精微充足，则卫气盛，人不易病；脾失健运，运化水谷功能失常，精微不足则卫气弱，人多易病。
　　2. 2. 2肺为卫之主
　　卫气因其用而名，故卫气只有开始循行之时，才可言卫。《灵枢·营卫生会》等篇皆强调，是肺将从脾所运化的精微之气，传与五脏六腑，其中相对较浊者为卫气。《灵枢·营气》所载经文中也明确说明＂谷入于胃＂先＂传于肺＂，而后或＂流溢于中＂或＂布散于外＂。即营卫内流溢于脏腑，外布散于体表之前，必须经过肺的推动作用。
　　他篇经文中亦有肺气参与卫气循行的描述，如《灵枢·动输》载:＂胃气上注于肺，其悍气上冲头者，循咽，上走空窍，循眼系，入络脑……此胃气别走于阳明者也。＂
　　由上可知，卫气功能发挥离不开肺的参与，即卫气之用产生之时，必须依赖于肺的宣肃作用，故肺为卫之主。
　　2. 2. 3 肾为卫之根
　　卫气因脾胃所化水谷精微而生，由肺气的宣肃方能敷布周身脏腑，然卫气的生成与功能得以发挥之根在于肾。研究者多据＂卫气出于下焦＂，而引出了＂卫气根于肾＂的观点。医家亦有从肾为先天之本的角度，认为肾为卫气之根，如杨殿兴据《血证论·脏腑病机论》所云＂肾者水脏，水中含阳，化生元气，根结丹田，内主呼吸达于膀胱，运行于外，则为卫气＂，认为肾寓真阳，而卫气属阳，阳生于精，精藏于肾，故卫气根于肾。并据《类经附翼·求正录》所载＂天之大宝，只此一丸红日，人之大宝，只此一息真阳＂，认为卫气温煦功能亦受于肾，肾为卫气之根。刘伟认为肾作为先天之本，内蕴真阳，水谷精微虽在中焦脾胃运化，但赖于下焦命门之火的温煦，卫气才得温热之性，能够循行周身，温养脏腑组织。
　　综上所述，可知后天发生的一切都离不开先天，且人一身之气皆以先天之气为根本，可以说后天一身之阳气皆根于肾阳之功。无论是脾胃对卫气之体的化生作用，还是肺对卫气循行的推动作用，都离不开肾这一先天之本对后天的作用，故卫气根于肾。
　　总之，卫气生化之源在水谷，脾胃将水谷化为精微是卫之本；精微之气上传于肺，肺宣肃卫气，主其循行之始，为卫之主；然脾胃与肺功能的正常发挥，又皆赖先天之本肾的功能，故肾为卫气之根。人自身为一个整体，一身之气升降出入每个环节都离不开各脏腑的相互作用，无论是卫气的生成还是其他物质或功能的发生都是整体功能正常发挥时而产生的。
　　卫气与营气的关系
　　《灵枢·营卫生会》论营卫二气，其源皆在水谷，赖脾胃运化之功而得精微之气，经肺的推动，传于脏腑，循行濡养周身。二者共同点在于源于一气，以用为名，功在循行以养全身内外。只因其清浊、聚散之性不同，而循行方式不同，营气偏聚则循经在脉内流行以濡养，卫气偏散则不循经而广布脉外以温煦。
　　营卫二气本为一气，正如张介宾所言:＂卫主气而在外，然亦何尝无血。营主血而在内，然亦何尝无气。故营中未必无卫，卫中未必无营，但行于内者便谓之营，行于外者便谓之卫，此人身阴阳交感之道，分之则二，合之则一而己。＂营卫二气，随聚随散，出于脉外则名卫，入于脉中则言营。故《内经》略于营卫的互化，而详于营卫之相会，或以营卫夜半大会于手太阴、阳入于阴以释人的睡眠节律，或以营卫会于孙络以释外邪侵袭影响营卫循行之理。
　　《内经》以营卫在经络之中的聚散交合规律，解释人体的生理、病理及治疗，从而构建了完整的经络生理病理体系。营卫相随，阴阳己和，清浊不相干，如是为顺而治，以释生理；清气在阴，浊气在阳，营气顺脉，卫气逆行，清浊相干，为逆而乱，以释病理，故《素问·痹论》《灵枢·五乱》等均有＂逆其气则病，从其气则愈＂，＂相顺则治，相逆则乱＂之论。然一气分为二气，必有其分用之理。营气其独特的价值在于化血，而卫气在于布散，为全身内外之气。这样在治疗时，刺营者出血，刺卫者出气，通过调经络中的营卫以调一身之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