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是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民间俗称"鬼节",子夜时分地狱的大门将敞开,所有阴间的魂灵纷纷涌至阳世看望自己的亲朋好友。 当然这仅限于那些深信亲人死后会"阴阳两隔"的人们,对于坚定认为"人死如灯灭"的人们把这个日子是丝毫不会放在心上的。 事实上,中元节令人怀念的不止是先祖,还有半路分手、远赴黄泉的亡妻、亡夫,和那些走在白发人前面的黑发人...... 太奶奶 太奶奶离开我已经三十多年了,至今我还清晰的记得她老人家颤颤巍巍的那双小裹脚和一年四季把头发严严实实包住的头布。 每天放学后给太奶奶送饭是我和姐姐的固定任务,她老人家饭吃的很少,也不太喜欢多说话,只是到晚饭的时候,必须要我们提前准备好二两白酒,烫的热热的喝下后就早早睡了。 太爷爷不到四十就去世了,太奶奶一个人操持完儿孙辈的娶媳嫁女生子,还给家里加盖了另一栋二层的小楼。余下的60多年时间,她既未改嫁也未招赘,一个人过完了所有的时光,安详离世,无病无疾。 我的爷爷 我有好几个爷爷,这话听起来有点好笑,事实上的确如此。我的第一个爷爷,也是我父亲的生父,在解放前是当地政府主管枪支弹药的一个小吏,据说年轻有为,还写的一手好字,可惜不到30岁就被抓进了监狱,因为新中国成立了嘛,旧社会的官员自然要送进去改造一番。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被人告密诬陷说家里藏有枪支,西边厢房的马圈被检查组的人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出来一枪一弹,我的爷爷却因此戴上了"现行反革命"的帽子而获罪。被押送到兰州监狱一年不到,爷爷就死了,具体怎么死的至今也没人说的清楚,尸体自然也是没有送回故土,埋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在那样的年代里,家里人也没有人敢去再打问。爷爷去世后不久,家里的祖坟地就被大干梯田的工作组刨平后充了公用来种粮食,所以在我小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里,逢年过节都是看别人家去祭祖上坟,太奶奶只是不动声色的叫我们几个重孙子孙女到正厅上对着八仙桌后面的牌位磕几个头了事。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之后,爷爷的名字出现在第一批平反人士的名单里面,当地政府还给了三百元人民币作为补偿,太奶奶说那是他儿子的命价。 爷爷去世后,我又有了第二个爷爷,在国有企业改革重组大潮尚未到来之前,他也是一个小吏,对我们兄妹极好,父亲和母亲也对他很尊重和照顾,后来他先于奶奶去世,我们还都在他丧礼上披麻戴孝。 我的奶奶 爷爷去世后不久,奶奶便改嫁了,好在改嫁的地方离我家不远,因此我经常能见到她,父亲和母亲也经常过去看望她。奶奶的长相是极好看的,80多岁的时候坐在街上,过往的人都忍不住评说老太太的别致韵味。她的手极其灵巧,擅长做各种餐饭、点心,街坊邻居过红白事都会上门请她操持。至于做鞋子、衣服、刺绣这些更是不在话下。听母亲说奶奶12岁就嫁给了爷爷,由于太爷爷家业较多,奶奶曾经数次一个人赶着马匹和骡子去另一个县城给家里办事,来去100多里路,经过无数荒无人烟的小道、关卡,魄力和能力都非一般女人能比。我出生后由于是超计划生育,父亲被降两级不说,我在很长时间里面连自己家都不能回,母亲便把我寄养在奶奶家,一直到快上学的年龄才接回来和姐姐、哥哥同住。跟奶奶在一起的日子,我学的最多的就是"规矩",见人要起立打招呼,遇到前辈要躬身行礼,吃饭不能说话,睡觉有固定姿势,所有东西摆放都有固定位置绝对不能出错,早上起来有的事情绝对不能提及,晚上不让动的东西绝对不能使用......以至于后来我回到自己家后由于父母没有这些拘束和要求,导致我一度不想再踏进奶奶家的大门,连拜年都是拉着哥哥一起去,磕完头领了压岁钱便飞也似的跑掉,任她喊破嗓子我也不回头。奶奶活了89岁,去世前卧床了很长一段时间,父亲和母亲一直都在身边照料,当时我刚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由于新产品上线时间特别紧,昼夜加班赶工期,没能回去见她老人家最后一眼,是我永远的遗憾, 我的父亲母亲 父亲去世也已有4个年头了,他老人家走后母亲的精神状态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响,这几年身体各种小毛大病不曾间断。 父亲和母亲一生共有7个孩子,四儿三女,其中三子早早夭折,大姐则是在23岁生儿育女之后便早早离世。父亲和母亲人到中年失去了四个孩子,内心想必也是受过痛苦和煎熬的,但二人的处世方式截然不同。 父亲性格安静平和,与生俱来的安忍,让他能够豁达看待生命中的种种变故,我从未见他跟任何人有过争论和计较。母亲性格天生自我,且注重生活享受,年近八十掌控欲依然很强,事事都要理论分辩,不想学也学不会放下二字。 父亲是有福的,去世之前未曾遭受病痛长期折磨,只是早起吃毕餐饭饮完茶,走到大门口摔了一跤,等不到距离老宅五分钟的医院医生过来抢救,前后十几分钟人就干干净净的走掉了。 丧礼之后我和二姐整理父亲的旧日书信,看到他写的很多文字,感觉父亲一生身体健康、工作顺利、家庭美满、儿女双全、子孙满堂,但内心深处始却终充斥着无法排遣的空寂和落寞。 父亲的遗物中有一张照片,他手持一本"党的建设"杂志,我猜想应是他退休后的某一天专门去照相馆拍了留作纪念的。或许那是他的时代留给他的后遗症,或许那什么也不是,只是一张照片而已。 反观母亲倒是非常粗线条,非常没心没肺。除了放飞自我的吃吃喝喝,剩下的就是每天街上走来逛去,对她自己养的猫狗宠物的照顾远超过了对我们其他几个孩子的关爱。 或许是我们每个人的翅膀都硬到了她无须再去关心,或许是她一辈子被婚育家庭束缚,现在已经完全彻底的活出了自我,完完全全的自得其乐,也挺好。 我自己 随着姐姐、哥哥们的孩子逐年结婚生子,作为家里最小孩子的我也人到中年做起了姨(姑)奶奶,有时候看着家里一个个生命的诞生,再回头望望那已离开人世的一个个亲人,有种负负得正的荒诞感。 父亲走后的四十九天里面,我日日诵经到深夜,最后精神恍惚到晚上睡着后床边站满了与我有关的亡灵。 有一日,父亲来梦里与我告别,他依然戴着他心爱的鸭舌帽,穿着那套深灰色的中山装,郑重的跟我说:我要走了,来跟你说一声。等我伸手去拉他的时候,梦就醒了,自此之后就就再也梦不见了。 七年前的八月天,由于我自己身体有先天性的问题,儿子子轩7个月早产后不久也离开了人世。 随后的一个月时间里,我不断诵经为他超度,之后的某个夜里,他也来梦里与我告别,梦里狂风大作,大雨将至,他穿着白色短裤黑色小皮鞋,手扶着跟他一般高的单车认真的跟我说:妈妈,我要走了,我要出门去找爸爸。 从那以后,我翻看他未出世前添置的衣服和玩具时,便再也感受不到他在我周边的丝毫气息了。我的轩儿的的确确走了,妈妈愿你超脱轮回,抵达彼岸,永远不要再托生到这个苦海浮沉的红尘中来了。 死亡功课 近来,暑气日退,秋风渐起,每一个清晨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帘背后的那一丝亮光都在告诉我,新的一天又来临了。当一天的辛劳一天当完之后,重新躺下的时候,我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生命又缩短了一天。 每个人从娘胎里出生的那一刻起,甚至可以说从父精母血两相搏的那一刻起,我们的生命就是一个设置好时间长度的沙漏,一年年、一天天开始不断燃烧和消耗,直到油尽灯枯、能量殆尽。 生命里每一天都是迎来送往,无论时间、容貌、人事,面对死亡是每个人活着的终极功课,无论你想不想思考和面对,它都在那里,亘古不变。 生命中最确定的事情是,我们都会走向死亡;但最最不确定的则是,死亡将于何时降临。 记得有次和朋友喝茶,被问及个人志向和未来打算时,我笑言道:从小到大我,都是没什么志向的人,心里想一件事便直接去做,到目前为止所有想做的事情都做到了,对于以后也没有任何计划,随遇而安就好。 人到中年,我已深知:黄泉路上无老少!这世上没有什么人、什么事是一成不变、永垂不朽的。人在活着的时候,能做到善待自己的肉身,人格上不扭曲、不变形就很不错了,再想得到更多,就贪心了。 既然生命的黑白无常鬼如影随形,那我们又何须东躲西藏呢,如果某一天它们真的来找你了,不挣扎就够了,可能过程不会那么平静,甚至还会撕心裂肺,但只要阎王爷还没在生死簿上把你的名字给划掉,你就还得在这阳间继续活,无论你愿意还是不愿意,你都没得选,不是么? 谨以此文祭奠和纪念我的亲人们!愿您们离苦得乐,永居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