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一个出轨的女人

　　韩姨死了。她活了九十八岁。在她年轻的时候，因为出轨，成了十里八乡的＂名人＂。
　　母亲说韩姨出轨那年三十一岁，是三个孩子的母亲。
　　在五六年代，出轨可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可韩姨却出的理直气壮。
　　韩姨本不姓韩，姓赵，是母亲的娘家远房堂妹，嫁给了姓韩的。她与母亲的关系很好。小时候母亲带我去过她家做客。
　　韩姨很漂亮。约一米六的身材，裹着小脚，瓜子脸，五官很精致。一头浓黑的头发在脑后挽了个大大的髻，插着光滑的荆树枝（荆钗）。我记得最清楚的是韩姨一笑特好看，红红的唇，一口整齐的小白牙。到现在，我从来没有见过谁有那么一口好看的牙齿：匀称、整齐、洁白，闪着亮光。
　　那一口牙，一笑，特好看。
　　我曾扯着母亲的衣角问她：＂姨的牙为什么那么好看？＂
　　母亲说：＂她的牙叫糯米牙，是少有的。牙好看是因为她用红纸染了嘴唇儿，才衬的好看。＂
　　＂那你为什么不也用红纸染染嘴唇儿？＂我问母亲。
　　母亲说：＂那样人家会笑话的。＂
　　＂那人家为什么不笑话姨？＂
　　母亲说韩姨不怕人家笑话，她习惯了。
　　母亲还说韩姨好看是因为她太会打扮。
　　那次回到家，我站在门槛上撕我家门框上的对联纸染嘴唇儿，结果弄的 一脸红，跟花猫儿似的。
　　就因为这，很长一段时间左邻右舍都拿我开玩笑。
　　村里的女人除了我母亲都不大喜欢韩姨。因为听说她们的男人骂她们时总是拿韩姨说事儿。
　　男人们总会说：＂看看韩庚的老婆，都是女人，人家收拾的仙女似的，看看你，母猪一个！＂
　　女人们骂韩姨的嘴像鸡屁股，骂韩姨是妖精，是浪娘们儿。
　　韩姨去世后，母亲给我讲了韩姨的故事。
　　五八年，大炼钢铁。韩姨的男人是运输队里的脚夫，就是挑运钢铁坯的人。那时没有汽车，深山里炼出的钢铁坯是要靠男人们的肩膀挑出去的。
　　那时的人生活都很穷，缺吃少穿的。
　　有一天，韩姨的男人挑着一担子钢铁坯死在了半路上。
　　死因是中午的稀汤饭喝的太多，担子又沉，撑破了肠胃，死了。死时饭汤还顺着他的鼻子往外流。
　　母亲说来回运输几十里地，活又重，他太饿了，中午的稀汤饭喝的太多，肠子太薄，压崩了。
　　男人死了，成了寡妇的韩姨带着三个孩子过日子，迾着一双小脚和生产队的女人们一起干活。
　　但她和大家不一样。衣服干净合体，打着补丁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也好看，那补丁打的也与众不同，看上去有一种美感。
　　生产队里的女人们都恨她，孤立她，看着自己的男人，不让与她多说话。仿佛说了话魂会被勾走。
　　女人们看她的笑话，看失去男人的还带着三个孩子的韩姨怎么生活。
　　在那贫穷的岁月里，要养活一窝孩子是不容易的，何况是一个小脚女人！
　　韩姨做一手好针线，孩子们都穿的有模有样的。
　　韩姨没有像女人想像的那样：活的不成样子，活的可怜兮兮。
　　她依然是很干净利爽，好看。
　　就这样三年多，韩姨的日子平静的过着。
　　忽一天，韩姨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村里的女人们都骂她不要脸，偷野男人，破鞋什么的。
　　说她和村里一个叫孟拴的男人混上了。那男人有老婆，有一个孩子。老婆老实木纳。
　　村里人之所以知道这件事，还是韩姨说漏了嘴的。
　　那个男人有病了，韩姨到处为他打听单方治病。
　　那时医疗条件差，也都没啥钱，谁有病了多是用民间土单方自治。
　　在生产队干活，歇息时，女人们都坐在田间地头做针线活。
　　母亲和韩姨坐在一起，就悄悄的问她：＂流传那事儿是不是真的 ？＂
　　韩姨说：＂真的又怎样？我乐意，我就喜欢孟拴。孟拴病的很重，生产队的活又很多，他干活很受罪。蛋子（睾丸）肿的像竖着的馍那么大，不治咋行！他那个木球（窝囊）婆娘不知道心疼他，我不能看着他不管。两窝子孩子都靠他一个人了。＂
　　母亲说：＂不怕别人说你？＂
　　韩姨说：＂随她们便，她们是闲吃萝卜谈操心！＂
　　在那个年代，男女之事是道德问题，是伤风败俗天大的事儿。人人都很避讳的。
　　韩姨却没当一回事儿。
　　生产队长批评过孟拴，也找过韩姨，开会还批斗过他俩。
　　韩姨像演戏一样，下了台子好像啥事儿也没发生一样，我行我素。
　　女人们说韩姨真的是太不要脸了，脸都可以当城墙了。
　　生产队长看他的批评没什么效果，就通知了韩姨娘家人来说事儿。
　　赵家来了三四个长辈，他们要好好教训教训韩姨的，她太丢娘家人了。
　　他们进韩姨的家门时，韩姨正蹲着给坐在凳子上的孟拴洗脚。
　　娘家人的脸色很难看，孟拴赶紧穿鞋，溜人。
　　结果是韩姨把生产队长和娘家人一起轰出了家门。
　　韩姨对他们说：＂多大点事儿？我不就和孟拴好上了。没偷没抢。没杀人没放火，也没害谁。你们怎么都不乐意了？来来来，我的三个孩子，你们谁给我养着，我现在就和孟拴断了，让他滚蛋。你们谁养我那仨儿子？大伯，二伯，三伯，你们谁养？队长，你养？ 这几个张嘴子货你们不养，就把嘴给我闭上！＂
　　贫穷年月， 养三个孩子可不是容易的 。
　　几个大男人你看我，我看你，伸着脖子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队长打着哈哈说：＂你也得顾顾影响不是!＂
　　韩姨说：＂我都影响谁了？谁家的灶火因为我和孟拴好了，就不会冒烟了？孟拴老婆都没说一个字，那可轮上你们了。你们不兴师动众的，有几个人知道？能影响多大？地球就因为这个事儿不转了？＂
　　后来，几个大男人灰溜溜地离开了。
　　从此，没人管这事儿了。
　　说闲话的人也说累了，烦了，不新鲜了，不说了。
　　一切恢复了平静。
　　韩姨的三个孩子是孟拴帮着养大的，上了学，成了家。
　　孟拴也老了。
　　成了家的孩子对孟拴说：＂伯，你以后就别再来了，这么大年岁了，别人笑话。＂
　　这是明着赶他走的。
　　据说，年迈的孟拴那一晚没有回家，也没有去韩姨家。
　　而是在生产的玉米杆堆里过的夜，他哭了一个晚上，从此一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