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在谈论对孩子的教育时,不仅应该本着一颗真正的爱孩子的心,而且我们也应该懂得如何对待那一颗颗敏感而娇嫩的心。苏霍姆林斯基无疑是深谙其中奥秘的教育高手。在他的教育论述中,我们可以看到如此细腻、周全的思考: 大家知道,任何一种教育现象,孩子在其中越少感觉到教育者的意图,它的教育效果就越大。 这里强调的是一种非常微妙的教育艺术,是苏霍姆林斯基在深刻洞察、了解孩子心理的基础上总结出的宝贵经验。他告诉教师,当孩子不知道你在教育他时,你获得成功的可能性更大。这使我想起一位年轻班主任汪老师的教育经历。 汪老师是一位青年教师,担任初一某班的班主任。最近她十分苦恼。她向我提起对班里一个男孩的教育,希望能征求我的意见。 学生刚入学不久,汪老师的班上就发生了一件事:一个女生哭哭啼啼地找到汪老师,说坐在她后排的男生苗青常常骂她,而且骂的话很难听。汪老师听了,就叫人把苗青找来问个究竟。好半天,苗青才来到办公室,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站在汪老师面前。汪老师就问苗青为什么骂那个女生,苗青竟然回答说,不为什么,就是看不惯她。听了这样的回答,汪老师很长时间都反应不过来:天下竟有这么无理的事,就因为看不惯别人,就可以骂人?眼前这个苗青,究竟是个怎样的孩子呀! 汪老师一时想不出该对苗青说些什么,想了半天,只好对他说:"你不能因为看不惯别人,就随便骂人哪!这是什么道理?"苗青撇撇嘴巴,没说话。汪老师继续说:"如果别人因为看不惯你而骂你,你想想看,你是什么感受?"苗青翻翻眼皮,一脸不服气,虽然没说话,但眼神却分明在说"他敢"或"等着瞧"。 汪老师压了压心里的火,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不管怎么说,你骂人总是不对的,回去向同学道歉,以后不许骂了。"听完这句话,苗青扭头就走了,剩下汪老师呆呆地坐在座位上半天没动。她预感到,自己遇到了一个令人头疼的学生,对这个学生的教育将成为她班主任工作生涯中需要攻克的第一个堡垒。 在这之后,那个女生又几次哭着跑来告苗青的状,说苗青不但不道歉,还继续骂她。汪老师听了,马上又把苗青叫到办公室。苗青的理由还是一样:看不惯那个女生,讨厌那个女生。除了再说一遍上次说过的话,汪老师想不出还能说些什么。 她也想过把那个女生调到别的位置,但又觉得这样做显得自己太窝囊了:对这么一个蛮不讲理的孩子,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但那个女生的家长已经多次与汪老师联系,强烈要求把女儿调到别的位置上,还说想揍苗青一顿…… 事已至此,汪老师只好给那个女生调整了座位。可是,就在调整座位的第二天,令人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另一个被安排在苗青前排的女生也被骂了!汪老师马上找到苗青,苗青竟将脖子一扭:"我也看不惯她!"汪老师强压住心里的火…… 跟许多班主任一样,她也想到了找家长,可打了好几次电话之后,苗青的家长始终都没露面。让苗青自己把家长叫来显然是不可能的。正当汪老师准备做一次家访的时候,学校组织了第一次全体家长会,汪老师终于见到了苗青的家长,但不是苗青的父母,而是他的姑姑。 汪老师了解到,苗青的父母在苗青很小的时候就离了婚,两个人都不要苗青,这些年到外地打工很少回来,姑姑看苗青可怜,就经常照顾他。姑姑在菜市场做水产品批发生意,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十分辛苦,听说苗青骂人的事,她答应回去一定好好教育他。 可就在家长会的第二天,苗青又骂人了。原因是那个女生向老师告状,老师又向他姑姑告状,他姑姑回去狠狠地骂了他一顿,所以现在他要骂回来,给自己出出气。汪老师一听,简直气炸了,她跑到教室,一把拉住苗青的胳膊就往外走。苗青使劲一甩,竟把汪老师甩了个趔趄,差点跌倒,然后他自己就走到教室外面去了。此时,教室里学生在上自习课,都看到了眼前这一幕。汪老师气得眼泪差点都出来了,她来到教室外的走廊上,看到苗青竟也满脸怒容,恨恨地瞪着她。看到他这个样子,汪老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扭头回到了办公室,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至于苗青什么时候回到教室的,她就不知道了…… 当汪老师向我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她的眼睛依然是红的。她说对这样的学生不知道该怎么办。根据汪老师反映的这些情况,我初步对苗青的情况作了判断:父母抛弃了他,姑姑忙于生计,这些造成了他情感与教育上的缺失;被父母抛弃这件事给已经上了中学的苗青造成了心灵上的打击;他不能控制自己,随便找碴儿,对老师和同学都没有基本的尊重,从他连续骂两个女生的事情就可以看出,他并不是看不惯某一个具体的人,只是想发泄心中的怨愤和委屈而已。 对待这样的孩子,在不能改变其家庭环境的情况下,我建议汪老师不要试图一下子把他身上的毛病改掉,先不要提他骂人的事,可以尝试着慢慢走近他,看看他对什么有兴趣,然后争取和他在一起玩。 "在一起玩?"汪老师十分迷惑地看着我。我点点头,其实我提出这样的建议,只是基于一种十分朴实的想法:多接近学生,了解学生,在这个过程中找到解决问题的对策。 至于效果究竟如何,我也没有把握。 在我和汪老师这次交流的两个月后,汪老师兴奋地打来电话:"苗青不骂人了!还帮着同学做值日呢!"我也很高兴,忙问汪老师是怎么做到的。她告诉我,那天我们交谈之后,她回去就想办法接近苗青,寻找苗青的兴趣爱好,试着走近苗青。后来,她听学校的信息技术老师说苗青在信息技术方面特别有天分,新知识一教就会,她就想从这一点入手接近苗青。 那段时间,她正好要上一节公开课,需要做课件,就灵机一动,把苗青叫来,请他帮自己做课件。起初,苗青有点不相信汪老师会这么看重他、信任他,但他还是表现得非常高兴。连续一周,每天下午放学后,苗青都留在汪老师的办公室做课件。终于,他按照汪老师的要求把课件做好了。那天下午,汪老师一边演示着课件一边兴奋地说:"太棒了!真了不起!……"坐在旁边的苗青自豪地笑了。汪老师第一次在他的脸上发现这么阳光、开朗的笑容…… 那节公开课上,汪老师用苗青做的课件成功上完了课。课上完之后,汪老师特意宣布:"课件是班里一个叫苗青的同学做的,他是个电脑天才!"她请苗青站起来,让大家认识一下。苗青有点发愣,显然他还没反应过来,等同学们的目光齐刷刷地向他看过来时,他才带着羞涩的笑容从座位上站起来。顿时,热烈的掌声响起来…… 我之所以如此详尽地介绍汪老师教育苗青的经过,一方面是试图展示整个教育过程的复杂性,另一方面我希望我们可以从中领略到教育孩子是一门十分微妙的艺术。 当孩子感到老师在教育他的时候,他会同时感到老师对他不信任、对他心怀不满。正处在青春期的少年,原本就很容易产生的叛逆心理便会膨胀起来。他不但不会接受老师的批评,还会故意做出一些恰恰不被允许的事情。 当我们细细分析汪老师对苗青的整个教育过程时就不难得出这个结论:起初,汪老师试图通过口头批评、给学生调座位、争取家长配合等方式帮助苗青改正错误,但多次努力均告失败,因为这种"显而易见"的批评教育方式过于直接反而不能被像苗青这样的孩子接受;后来,汪老师决定试着走近苗青,在发现了他的电脑才能之后,请他帮忙做课件,却使苗青改掉了骂人的毛病。 其实,苗青改掉了骂人的毛病只不过是教育的结果,是一个教育的显性层面。整个教育过程背后的实质是:当汪老师了解到苗青的成长背景之后,她选择走近苗青,了解他的长处,使他感受到别人对他的需要,这就在他的心中重新点亮了一盏灯。 虽然汪老师自始至终没再提他骂同学的事情,但一个心中充满光明和温暖、重新建立对他人的信任的孩子,是不会满口粗话、与人为敌的,他会以善意回报善意,以信任回报信任。汪老师对苗青的教育就这样以一种近乎无痕的方式取得了成功,这就是春风化雨,这就是水到渠成。 苗青的故事使我想起了那个叫沃洛佳的孩子,他是苏霍姆林斯基的学生。在刚转到帕夫雷什中学读五年级后,苏霍姆林斯基就发现出于种种原因,这个孩子的心灵已经备受摧残。他充满怨恨,性格执拗,对所有人都不信任。 面对这样一个"难教的孩子",苏霍姆林斯基和帕夫雷什中学的其他老师一起,试着走近他,试图发现他的兴趣所在。终于,在经过多次尝试之后,苏霍姆林斯基终于发现沃洛佳喜欢果树嫁接。在一个春天的早晨,苏霍姆林斯基与他相遇在美丽的杏花树下。当时,沃洛佳正屏住气息观察那新发的第一片叶芽。他一抬头,看见了站在面前的苏霍姆林斯基,他俩的目光相遇了。沃洛佳的眼里充满了喜悦,师生忍不住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那长期郁结在沃洛佳心头的坚冰终于慢慢融化了。 对沃洛佳的教育正反映了苏霍姆林斯基一贯的教育理念:不要让孩子感到你在试图教育他,要千方百计与孩子建立共同的兴趣,要善于发现他心中能响应我们召唤的那一隅。 这样,教师就更容易克服那些妨碍教育的不利因素。我想,不论是苏霍姆林斯基对沃洛佳的教育,还是汪老师对苗青的教育,都体现了这种极其微妙的教育艺术。 我又想起了苏霍姆林斯基说过的话: 我总是竭力使教师们确信,如果你只限于从讲台上看见学生,如果只是由于你叫他来,他才走近你,如果他跟你的交谈只是回答你的提问,那么,任何心理学知识都帮不了你的忙。应当像跟朋友和志同道合者那样会见孩子,应当跟他同享胜利的喜悦,共担失败的忧伤。 是的,每一位教师都应该记住:我不仅是教师,更应该是孩子志同道合的朋友;只有当孩子把我看成是他的朋友时,我对他的教育才会成功。 文章来源: 源创 图书《跟苏霍姆林斯基学当班主任》(修订版),闫学著,教育科学出版社2020年11月出版 《跟苏霍姆林斯基学当班主任》(修订版) 闫学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