巩立姣拼尽全力的样子最美

　　原载于《中国青年》杂志2021年第18期
　　编者按：
　　北京时间9月20日晚上，第十四届全运会女子铅球决赛展开争夺，在东京奥运会上拿到冠军的巩立姣出战，最终她以19米88的成绩成功夺冠，实现全运四连冠，成为了全运会历史上第一位在田径单项拿到四连冠的选手。
　　巩立姣：拼尽全力的样子最美
　　@文/本刊实习记者 曹珊珊
　　2021年8月1日，在东京奥运会田径女子铅球决赛中，中国选手巩立姣夺得冠军。新华社记者 王丽莉 摄
　　＂排球、篮球、足球、乒乓球……在中国好像啥球都火，除了铅球。＂东京奥运会铅球项目冠军巩立姣对《中国青年》记者说。
　　尽管对铅球运动的冷门有着清醒的认知，从12岁到32岁，巩立姣依旧为此＂燃＂了21年。
　　当偶然成了不可分割
　　捡起铅球的那一刻只是偶然。1989年，巩立姣出生在河北省石家庄市。11岁，巩立姣陪着发小练习铅球，同学投球，她捡球往回扔。没想到，捡球的人比投球的人扔得还远，于是体育老师让巩立姣一同练习。在没有正规训练的情况下，她参加县里的铅球比赛，拿到了人生中第一个铅球冠军，也因此被选入了县里的业余体校。
　　2002年，巩立姣进入石家庄市体育运动学校学习，开始专业练习铅球。性格使然，巩立姣对自己有一个要求——＂要么就不做，要么就做到最好。＂进入体校后，在训练中，她动作不做到位就不休息；高强度的训练后，别的队员都累倒在了床上，只有她还会雷打不动地去操场上加练3圈；每晚睡前想的都是自己今天的训练哪里做得不太好。15岁，她被选入河北田径队。
　　她的体育天赋不只铅球。2004年，巩立姣兼项参加了河北省中学生运动会，最后捧了个标枪冠军回家。虽然如此，但巩立姣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兼项，原因无它，＂标枪和铅球肌肉发力不一致，会影响我的铅球成绩。＂进入河北田径队后，巩立姣这个＂好苗子＂让隔壁摔跤队＂眼馋＂，摔跤队的教练让她和已经训练了一年多的摔跤运动员比试摔跤，她一下子就把对方摔倒了。面对摔跤队教练递来的橄榄枝，巩立姣客气地拒绝了，＂我的教练对我太好了，我不能这么干。＂
　　或许每个人的成长都需要一个证明，巩立姣也不例外。她坦言，其实一开始练铅球可能更多是为了考学，但在练习的过程中，她不断挖掘潜力，也向那些冷嘲热讽者证明了自己。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承认，＂我就是有点喜欢那种你眼红我，但又干不掉我的样子，铅球就是我最好的证明。＂
　　铅球完全融入了巩立姣的人生。15岁进入省队后，她师从前铅球国手李梅素，几乎是以一年一米的速度飞速进步，很快就具备了参加国际大赛的实力。
　　2007年，巩立姣18岁，在大阪世界田径锦标赛上，以18.66米的成绩夺得第七名。
　　2008年1月，巩立姣投出了个人最好成绩19.13米。
　　2008年8月，19岁的巩立姣出征北京奥运会。
　　早发芽的种子晚开花
　　于巩立姣而言，参赛奥运是一颗早已发芽的种子。
　　2004年，郭晶晶在雅典奥运会上获得女子单人3米板与女子双人3米板两项冠军，家乡河北为之欢腾。看到老乡站在奥运赛场领奖台上，体育生巩立姣的心撞了一下。
　　＂奥运会对于每个运动员应该都是终极梦想。＂巩立姣说，＂回想起2008年第一次参加奥运会，依旧像一场梦。＂那一年，巩立姣以19.20米的成绩获得女子铅球项目的第五名。戏剧性的是，多年后北京奥运会女子铅球项目的亚军和季军先后卷入兴奋剂事件，最终被取消获奖资格。2019年12月26日，时隔11年，巩立姣收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枚奥运奖牌。当晚，她在自己的微博留言：＂正义和公平也许会迟到，但从未缺席，北京奥运会第三名，好运，梦想一直在路上！＂
　　事实上，巩立姣第一次入手奥运奖牌是在2012年的伦敦奥运会后。那一次，她排名第4无缘奖牌。但此后该项比赛的冠亚军都因兴奋剂检测呈阳性，经过两次递补，巩立姣获得银牌。
　　从未正式登上奥运领奖台的巩立姣，渴望一块金牌。
　　2016年开局，她的状态不错，5月在德国哈勒的一场比赛中，她以20.43米夺冠，创造了当年赛季世界最好成绩，也将个人最佳成绩提升了8厘米，取得惊人突破。8月，巩立姣第三次出征奥运，意在夺冠，然而事与愿违，她止步第4名，一时觉得＂天都塌了＂。
　　哪怕是5年后，回想起那一幕，巩立姣依旧会流下眼泪，＂我在铅球方面的路走得太顺了，成绩和名次一直在进步，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觉得那块金牌应该是我的，但我让所有人都失望了……里约奥运会上的失利是我职业生涯中遇到的最大的坎坷。＂赛场上失利的那个瞬间，她的脑海里甚至闪过退役。
　　在接纳失败的日子里，人会变得更坚韧。被那场失败的噩梦魇住了三四个月，巩立姣清醒了过来，＂每场比赛都是一场梦，我不能因为一个噩梦就放弃了做美梦的机会。＂她最喜欢塞着耳机听梁静茹的《勇气》，次日继续投入到日复一日的训练生活，每天7:30起床，9:00开始正式训练，上午训练2.5小时，下午同样是2.5小时，晚上6:00结束训练，7:30开始做理疗，一直到9:30才能结束一天的必要日程。哪怕是比赛的日子，巩立姣的行程依旧大致如此。
　　2017、2018、2019年，巩立姣实现了钻石联赛三连冠，连续三年排名世界第一，世界女子铅球正式进入＂巩立姣时代＂。2019年，巩立姣的状态极佳，在全年度13站大奖赛里，巩立姣拿到了12块金牌和1块银牌。她独缺一块奥运金牌。
　　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东京奥运会延期。
　　成为奥运冠军的道路，注定孤独而漫长。巩立姣在职业生涯中曾先后更换了3个教练，一起训练的队友大多到了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就选择了退役，似乎没有人能陪她走完全程。这几年，正是拿奥运金牌的信念支撑着她踽踽独行。奥运会延期一年，对这一位等待已久的老将来说，无异于一场身心折磨，她坦言，＂得知延期那一刻，我接受不了。＂巩立姣有旧伤的膝盖先垮掉了，好几个月，她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
　　但没有什么能打败一位顶级运动员必胜的决心，不能站着训练就坐着练，不完成训练计划绝不休息，体测项目中的引体向上，从1个都完不成到能完成11个……每晚躺下，她的脑海里就会开始浮现画面，东京奥运会夺冠，到底会是怎样的情景？
　　2021年8月，迟到了整整一年的奥运会终于到来。来到日本后，巩立姣依旧按时按点穿梭在训练场地和住处之间，维持着正常的生活状态。每晚刷牙的时候，巩立姣会对镜子里的自己说：＂巩立姣，那块金牌就是你的。＂
　　在绝对实力面前，阴谋和运气都不堪一击。预赛当天，巩立姣第一次试投就投出19.46米，轻松＂打卡下班＂。决赛当天，高温暴晒蒸腾着田赛场上的一切，一些火辣的味道飘荡在空气中，或许就是梦想燃烧的味道。
　　第一投，巩立姣就投出了19.95米，这个成绩实际上就锁定了冠军，决赛场上的其他选手始终未能超越。
　　第二投，巩立姣犯规，没有成绩。对她威胁最大、排名第二的美国选手桑德斯同样因为犯规没有成绩。巩立姣的老对手，曾经的＂铅球女王＂新西兰选手亚当斯投出了19.49米的成绩。
　　第三投，巩立姣投出了19.98米，将成绩提升了3厘米，仍然暂列第一。
　　第四投，巩立姣投出了19.80米，比当时排名第二的选手桑德斯投出的最好成绩19.79米多1厘米。
　　梦想实现之前，人心总会觉得忐忑。哪怕这场比赛从一开始就成了巩立姣不断超越自我的＂独角戏＂，以大优势暂列第一的她仍不放心，＂那位美国选手的旋转方式，成绩真没准儿。＂
　　第五投，巩立姣投出了20.53米，刷新了个人的最佳成绩。她知道，这次金牌真的稳了。
　　第六投，巩立姣再次刷新个人最佳成绩，以20.58米夺冠。
　　巩立姣，一投即定乾坤，五投均可夺冠，以绝对实力为中国队拿下了奥运史上第一块田赛金牌。
　　2021年，在全国田径冠军赛暨奥运会选拔赛女子铅球决赛中，河北队选手巩立姣以20.31米的成绩夺冠
　　她的美好，不止一面
　　今年，很多人第一次认识巩立姣，是看到电视上的决赛画面——她获胜后，指着衣服上的中国字样，对着镜头高喊：＂China，牛！＂瞬间，霸气立现。
　　霸气和力量感，是铅球这项运动赋予她的美感。赛场上的巩立姣，表情总是酷酷的，不苟言笑，用最霸气的表情，投最凶狠的球。不过比起＂霸气＂这个词，巩立姣更愿意用＂专注＂形容自己，＂在什么场合就该做什么事，在比赛中，我需要专注思考而不是微笑，铅球不只需要力量，更考验一个运动员的技巧和智慧。＂不过她也承认，＂铅球是一项需要气场的运动。＂
　　一面的她霸气又坚韧，但另一面的她敏感也柔软。她说，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思考的时候，除了想训练和比赛，还会想一想今天和哪些人打了交道，有没有说错话，总是在想自己会不会犯了什么错误。
　　《中国青年》记者问她：＂除了夺金圆梦，你在东京奥运会期间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巩立姣没有犹豫，答道：＂我的老对手亚当斯给了我拥抱。＂
　　今年37岁的亚当斯是世界女子铅球的传奇人物，参加了5届奥运会，共夺得两金两银一铜。2007年，18岁的巩立姣第一次出国参加世锦赛，第一次见到亚当斯，后来回忆仍不免感叹，＂她好高大啊，比我高了20多厘米。那次她拿了世锦赛的金牌，可以说，她就是我的偶像。＂
　　随后的多年时间里，巩立姣和亚当斯经常同场竞技，但亚当斯几乎称霸了国际铅球比赛，巩立姣只能一直看着她的背影。2017年后，巩立姣开始逐渐称霸世界女子铅球比赛，但亚当斯的生活重心却逐渐转向了家庭，缺席了不少重要比赛。每次巩立姣夺冠后，总有一些声音会出现——巩立姣夺冠了，是因为亚当斯去生孩子了吗？一句轻佻的话，否定的却是一个运动员十年如一日的兢兢业业，巩立姣心里五味杂陈，有时恨不得去找亚当斯来一场二人对决。
　　最终，所有的遗憾都在东京弥补。决赛中，亚当斯在最后一投锁定季军，巩立姣立刻向其鼓掌致意。而巩立姣夺冠后，亚当斯则是第一个走来，给了巩立姣一个拥抱，那一刻的巩立姣释怀了。赛后接受采访时，巩立姣激动到落泪，亚当斯再次给了她一个长长的拥抱，巩立姣找到了在姐姐怀里亲切的感觉，＂从我18岁在赛场上见到亚当斯大姐，到我今年32岁依旧和她同场竞技，她见证了我的成长，从某种程度上讲，她是我的同行人。＂
　　对别人来说，巩立姣也是亲切的大姐姐。中国田径项目归化第一人郑妮娜力曾提到过自己对姣姐的崇拜，＂我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世界顶级运动员会是这么亲切、谦虚的人，她会主动和我聊天，还指导了我投球的技术。＂
　　赛场上专注，私下里的巩立姣却很喜欢开玩笑。巩立姣不止一次提起过铅球项目的冷门，《中国青年》记者问她：＂为什么铅球项目会是冷门？＂她回答：＂这个问题我思考了很久，我觉得可能是因为沉吧。＂
　　她的幽默可能遗传自父母。看到女儿训练很辛苦，巩立姣的父亲曾调侃道，＂姣儿，我教给你，下次你训练的时候就别使全劲儿，偷个懒！＂这让运动员女儿又气又笑。
　　女儿在东京奥运会夺冠后，巩立姣的母亲也接受了不少媒体的采访，有记者问她，＂平常会给女儿做什么好吃的？＂母亲回答：＂我给她包饺子，做红烧肉！＂巩立姣后来问母亲，＂你啥时候给我做过红烧肉啊？＂母亲回答她，＂我第一次接受采访，紧张啊！那个话筒都快放到我脸上了，我都不知道说啥了。＂巩立姣逗她，＂做奥运冠军的妈感觉怎么样？＂母亲说：＂也就那样吧。＂母女俩在电话里互相逗了一会儿，巩立姣说：＂妈，我想回家吃您做的手擀面了。＂
　　巩立姣在夺冠后接受的一个采访，曾引发了网友对女性美的讨论，她也表达了自己的看法，＂我们很多女性运动员，是把普通女孩用来穿衣化妆的时间用在了训练上，没有时间打扮外表。女性的美不只是外表，内在同样重要，我认为一个人拼尽全力，追逐梦想的样子就是最美丽的。外表的美丽也不该是单一的标准，瘦瘦的女孩可以很美，胖胖的女孩也同样可以很美。＂
　　霸气的、柔软的、幽默的、美丽的，都是铅球运动员巩立姣，也是女性巩立姣。
　　运动员PLUS
　　除了是顶级运动员，巩立姣还是一位＂平平无奇＂的做生意小能手。让人出乎意料，体育生巩立姣的本科专业是工商管理。小学的时候，她在学校帮姐姐卖夜光生肖项链，赚了不少零花钱，她说：＂我一分钱没留，全给我姐了，白吆喝！但我从此爱上了自己做生意的这种感觉！＂年纪再大一些，她还去摆地摊卖过袜子，＂我觉得想要创业、做生意的人，就得所有行业自己先体验一番。＂要不是训练没时间，她说非常想体验一下送外卖和送快递的工作。
　　2013年，巩立姣开的第一家店是干洗店，她说：＂那时候就觉得50块钱洗一件羽绒服挺贵的，这里面一定有商机。＂然而店开起来，她发现里面的坑也挺大，＂有客人会故意找事，经常说衣服被洗坏了，或者被换了。＂因为太累，最后干洗店被转让了出去，不过巩立姣坦言并没有赔钱。
　　2015年，因为喜欢喝奶茶，吃甜品，巩立姣又开起了奶茶店、甜品店。平时训练日程繁忙，巩立姣就趁周日休息和朋友出去考察，＂我们开的是连锁店，所以会先去总公司考察，然后再装作顾客，去底下的分店里和加盟商户聊天，问一问生意。＂很多人都说巩立姣运气好，这一点她自己也承认，＂爱笑的女孩运气都不会太差，反正我做过的生意都没赔过钱。＂
　　2021年，巩立姣在北京开了一家健身房，＂奶茶和甜品店已经关掉了，我现在成熟了，所以还是想做一些和运动相关的事情。＂巩立姣有收集比赛号码簿的习惯，她说：＂我以后再开店，一定要整一面景观墙，把我参赛的号码簿一一展示在墙上，还可以宣传铅球。＂
　　《中国青年》记者问：＂再开店的话，你想做什么？＂
　　巩立姣说：＂如果未来有时间，能开一家专业的运动培训店应该挺好的，因为我自己在体育这条道路上经历了很多，我可以给同路人一些专业的建议，分享一些我的经验，我希望大家都能少走弯路。当然，我的运动培训店一定会继续宣传铅球，这是我未来一定会坚持做的事情！＂
　　巩立姣是河北省的青联委员，也是全国妇联执行委员会委员。2021年8月9日，巩立姣被共青团中央、全国青联授予＂中国青年五四奖章＂。巩立姣说：＂我真的特别开心，以后这就是我展示给我孩子的勋章。我也想对所有追梦的中国年轻人说，或许你们会和我一样经历人生的重大坎坷，但请你相信，从坎坷中爬起后，你的人生将无所畏惧。人间值得，未来可期！＂
　　监制：皮钧
　　终审：蔺玉红
　　审校：陈敏 刘晓 刘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