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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袁林是大学同学，恋爱五年后，携手走进了婚姻。 恋爱的时候，我们就憧憬过，以后至少要生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凑成个好字。 可是，结婚第三个年头，一直没好孕的我，被医生宣告，这辈子可能都做不了母亲。 面对这样的诊断，袁林不离不弃，并且选择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他诚恳的向双方父母解释，是他没有生育能力。 02
可想而知，公婆因此对我的态度是多么愧歉。 每次回家，他们从不肯让我做任何家务。 我的职业是老师，每三年送一次初中毕业生，初三有晚自习，公婆便风雨无阻地给我送晚饭。 常年讲课让我患有严重咽炎，他们到处为我讨偏方。 每年春节，他们还把全年的积蓄都拿给我，名曰让我帮他们存着。 但我很清楚，他们想用这种近乎巴结的讨好，让我对他们＂有生理缺陷＂的儿子不离不弃。 不知多少次，面对两位老人的卑微，我想实话实说。 但袁林不同意。 他说：＂爸妈拿你当女儿疼，咱家就不存在婆媳矛盾这一说，这也算是歪打正着，挺好的。＂ 03
话是这样说，但这么多年，我和袁林从没放弃要孩子的希望。 那些年，我真的是拿药当饭吃。 又苦又涩的中药，各种针灸理疗。 罪没少受，但，毫无效果。 人或许就是这样，越没有什么，越强烈盼望有什么。 那几年，我们攒够一点钱，就用来做试管婴儿。 可是，一次又一次，都失败了。 听说上海、北京在这方面医术相对先进，我和袁林的假期，基本都在南上北下。 每次做试管，对于我们来说，是经济与精神的双重浩劫。 现在想起当初取卵的疼，我依然会忍不住牙齿打颤。 可是，为了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那时的我，没什么是不能忍受的。 04
结婚第六年，试管终于成功着床了一次。 我俩欣喜若狂，又小心翼翼地保守着这个秘密，期待着挺过三个月后，给亲友团一个惊喜。 适逢暑假，我谨小慎微，大气都不敢喘。 可是，一个半月后，我因腹痛入院，结果，被诊断为宫外孕。 那一次，我不仅失去了一个孩子，也失去了一侧卵巢。 医生说，正是因为我的生殖系统环境不够好，所以，受精卵才会选择生存环境相对较好的腹腔，引发的宫外孕。 鉴于我的身体状况，医生建议不要再做试管婴儿。 05
那是我和袁林最接近当爸爸妈妈的一次。 狂喜之后的失望，比TA从没有来过，更让我们悲痛。 袁林心疼我千疮百孔的身体，他痛下决心：＂这辈子，咱俩就做丁克吧，我有你就够了。＂ 但我不死心，在自认为身体恢复得差不多时，又做了两次试管。 那时候，真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倒霉的人。 连失败都买一赠一。 最后一次试管成功了，可是，再一次发生宫外孕。 这一次，我另一侧的输卵管也没能保住，医生宣布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记得那次被推出手术室时，我刚从麻醉中醒来。 就听医生大声斥责袁林：＂再晚来五分钟，你爱人可能就没命了，这么弱不禁风的身体，再折腾，人就没了。＂ 那天晚上，守在病房的袁林泣不成声。 那是我们认识以来，我第一次见他如此痛哭。 他恳求我：＂小梅，咱不折腾了，你在，我还有妻子、有家，要是你没了，我怎么办？＂ 那晚，他对我们的生活做了许多规划，他努力让我相信，没有孩子，我们也可以过得很好。 这一次，我已经再没有条件跟命运抗争。 06
说实话，我们也不是没想过领养，但袁林坚决不同意。 那时的我，30岁的年纪，60岁的身体，天天靠各种药物维持一口真气。 袁林说：＂以你的身体，又要工作，根本没精力再养孩子，在孩子和你之间，我必须选你。从今天起，我会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你。这事，不讨论了，就丁克。＂ 还能怎样呢？ 彼时的我，除了认命，再无选择。 07
我和袁林出生于1978年，是中国第一代独生子女。 可想而知，当我们对外宣称丁克时，惊讶了多少人。 我们也都是好面子的人，宁愿被质疑性格孤僻古怪，也不愿被质疑生育能力。 所以，我们寻医问药，跟单位请假时，都说是去旅游。 云南、海南、成都……我们说想在退休前，先把中国走遍，等到退休后，再一起环游世界。 为了逼真，我们每次＂旅行＂归来，还会给同事带当地特产。 一方面为了证明我们真的去旅行了，一方面为了让他们看到：丁克的世界，就是这么充满诗和远方。 08
然而，我们并不是真正的丁克，相反，我们都是非常喜欢孩子的人。 于是，我们不得不小心维护着这个谎言，保持着一份对无娃生活模式的坚定。 但我的工作又是跟孩子打交道，当初选择这份职业，也是因为喜欢孩子。 可以想象，我内心是多么的煎熬。 因为自己没有孩子，我默默在心里把每一个学生都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他们成绩下滑，我比他们父母还着急，利用周六日把他们带到家里无偿补习。 每次学生们来家里，我们学习，袁林就负责给他们做好吃的。 他们青春叛逆，跟父母的关系水火不容，我一边引导学生，一边跟他们的父母谈心。 作为班主任，常常是三年下来，我不仅跟学生成了朋友，也跟他们的家长成为至交。 每送走一届毕业生，我都会心痛一场。 与他们的分离，他们或许会想念我一阵，但我记得他们每一个，想念他们在我身边的每一寸时光。 不止一个学生和家长对我说过：＂赵老师，你是这个世界上最适合做妈妈的人，你丁克，太可惜了。＂ 面对这样褒奖的话，我的内心更是五味杂陈。 他们跟我说的全是知心话，可是，恨不得把心扒给他们吃的我，在关于孩子这件事情上，始终在说谎。 仅这一点，就让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真诚坦荡的人。 09
这样的不真诚、不坦荡，我和袁林还要出示很多。 同龄的朋友，没事聚在一起，话题渐渐从青春往事，自然过渡到孩子。 再渐渐地，每次聚会，别人都是拖家带口。 唯独我和袁林，孤家寡人。 偏偏我又总能和孩子们玩到一起。 很多次，我在跟孩子们玩得兴高采烈时，不经意看到袁林的目光，那种老父亲式宠溺欣慰的眼神。 很多次，朋友们都会各种做说客。 劝我们＂生吧，赶紧生吧＂，＂丁克又不是法律合同，随时可以反悔的＂，＂你俩是我们这些人里，最适合当爹妈的人＂。 10
刚开始，面对这样的劝解，我和袁林外表淡定，内心尴尬。 再渐渐地，老友聚会时，我俩十有八九找借口缺席。 孩子，已然成为朋友们最主要的话题。 他们为孩子的养育问题搞得焦头烂额时，会对我们说：＂还是你俩活得明白……＂ 他们因为孩子带来各种惊喜时，又会对我俩说：＂我跟你们讲，没有孩子的二人世界早晚凉凉，就连老了去敬老院，待遇都完全两样。总有一天，你们会后悔的……＂ 这样的聚会，对于我和袁林来说，已经不再是一种放松，而是折磨。 折磨我们的，不是朋友们的话。 而是我俩因为窝藏着一个谎言，而跟谁都无法敞开心扉。 在朋友眼里，我和袁林因为没孩子，所以变得越来越怪。 但只有我们自己知道，中年朋友一路走来，哪个不是因为深度参与彼此的生命，而成为一辈子的死党？ 我和袁林，因为需要守住＂不能生育的秘密＂，让我们和这些经年好友，渐行渐远。 11
事实上，无法面对真相，无法对人真诚，让我和袁林活得越来越不真实。 每逢长假，我俩本想好好休息一下。 可是，丁克夫妇怎么可以不出游呢？ 于是，硬着头皮在人山人海里走一遭，拍些打卡照。 放个长假比上班还辛苦。 在一个丁克并不普遍的社会环境里，我们要一遍又一遍向别人粉饰丁克的原因、现状，营造一份乐在其中的祥和。 其实，就是在撒谎。 有时候，真觉得自己过的是一份偷来的生活。 12
2019年秋冬之季，婆婆的脑梗二次发作。 还好送医及时，总算是抢救了过来。 婆婆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叫到跟前，跟我交代后事。 她说：＂小梅，这些年，感谢你对袁林不离不弃，妈这身体，有今天没明天的，袁林，就交给你了……＂ 那一刻，我终于知道，什么叫羞愧难当与心如刀绞。 我虽然没能做成妈妈，但我了解婆婆这个当妈的心情，那种即便是死亡也放不下的牵挂。 老人何辜，要为我们承受这样的压力？ 还好她这次醒了过来，如果没醒过来，那就意味着这个视我为骨肉的老人，被我骗了一辈子，我良心何安？ 那一刻，我在心里感谢老天让婆婆醒过来，让我终于有了直面真相的勇气。 13
半个月后，婆婆出院了。 那天晚饭时，大家吃饱喝足后，我对公公婆婆说：＂爸妈，我有话对你们说。＂ 然后，我将自己不能生育，袁林替我背锅的事实和盘托出。 ＂我是老师，天天教育孩子要诚实勇敢，但事到临头，却一直让袁林替我背锅这么多年。爸妈，请原谅我的懦弱不诚实，这么多年，你们对我的好，我羞愧难当……这个谎言，我背不动了。＂ 我的话，让一家子哭成了泪人。 婆婆满脸是泪，却拿纸巾拼命帮我擦。 她泣不成声地说：＂你俩感情这么好，是谁的问题不重要，你们都是我和你爸的好孩子，谁身体有毛病，我们都一样心疼，没孩子就没孩子，只要你们身体健康，比什么都强……＂ 隐忍多年的袁林，此时此刻也崩不住了。 只是，他开口说的，全是当年为了要孩子，我承受的痛苦，尤其是两次宫外孕手术。 ＂小梅为了要孩子，真是拼了性命的，如今想想，也是我自私的心存侥幸，她要是真发生什么危险，我才是罪人。＂ 公婆听了，眼泪流的更凶了。 内向的公公不知该说什么好，想了半天，对婆婆说：＂明天去多买点大枣、红豆、黑糖，给小梅熬点粥，补血。＂ 没有责备，只有心疼。 这就是家人。 我们家没有孩子，但我们对彼此的爱，很健全。 这，或许是另外一种公平吧。 老天不可能把所有的幸福与幸运全部派发给一个人。 苦难挫折，把我们的感情都升华了。 14
打那之后，我和袁林也向几个挚友坦白了真相。 我们不是丁克，我们是不能生育。 可想而知，朋友们有多吃惊多震动，而直面真相让我们轻松自在。 我们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亲近他们的娃，像很早以前那样，开着肆无忌惮的玩笑。 我们也终于可以对朋友说出心里话：＂做梦都想有自己的娃，可是没那个命，是挺遗憾的……＂ 只不过，人生中的遗憾又岂止这一件。 所以，与其百般掩饰，不如说出来。 面对，就是治愈。 15
渐渐地，熟悉我和袁林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包括我学生的家长。 那些毕了业的孩子，每到假期都会组团来看我。 热热闹闹地涌到家里，喊着馋师爹做的锅包肉、油焖笋、番茄汁焗大虾…… 我们家经常会收留那些跟父母闹了别扭，＂离家出走＂的孩子。 父母知道他们来了我家，也就放心了。 用他们的话说：＂你们总能让他们气鼓鼓地离家出走，然后心平气和地回来。＂ 有时，袁林会跟我感慨：＂咱们虽然没孩子，但你的职业让咱们可以有这么多孩子，老天还是公平的。＂ 直面真相，与他人诚实，让我们终于可以活出真实的自己。 而经历了这么多，每一件，都在为我们的感情添砖加瓦。 杨澜说得对，婚姻最坚韧的纽带，不是孩子，不是金钱，而是精神上的共同成长。 16
坦坦荡荡接受造物主的剥夺及给予，勤勤恳恳面对人生的苦难与精彩，落落大方地活出自己的孤独与热闹。 接纳命运的残缺，做一个对自己和别人诚实的人。 于我和袁林而言，是人生中最重要，也最精彩的一课。 是的，日子怎么来，我们就怎样爱。 命，与其算，不如改，福，与其求，不如修。 老袁，往后余生，我们继续深深爱，浅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