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收钱要先领汇款单。如今少了汇款单，又孤寂了谁的晚年？

　　我与兵哥哥异地恋的那个年月，我家很穷很穷，穷到连每个月到粮店领粮都凑不够钱。于是，老妈只能把细粮转给富裕人家，倒腾一些便宜的粗粮充饥。那时 ，大于我的哥哥姐姐们都已经结婚成家，过着自己并不富裕的日子。家中只有我一个人拿工资，老妈靠爸爸微薄的遗属补助拉扯小于我的三个弟弟妹妹艰辛度日。
　　日子虽然很穷，但妈妈宁肯带领弟弟妹妹缝抹布，糊纸盒补贴家用，也不舍得花我的工资。妈执意要把我的工资攒起来做嫁妆，妈说不能让我嫁给军人时太寒酸。为了省钱，曾经连续几年，我家中秋节吃的都是一个肉星都不放的素馅团圆饺子。
　　当我把妈妈攒了三年的工资缝到贴身的秋衣，嫁入军营后，却在爱情和＂金钱＂的诱惑下，自作主张地辞去了老家的工作，打碎了妈妈引以为傲的＂铁饭碗＂，而在爱人驻地端上了＂糙饭碗＂——在一个星级酒店当上了打工妹。妈妈为此大病一场。
　　在妈妈看来，既然嫁给军人就要像老一辈军嫂那样，耐得住两地分居的寂寞，安心在故乡守家持业。腻在驻地不回家工作，这是件丢人现眼的事儿。
　　妈妈哪里知道，当时，在改革开放的前沿城市——广州，＂打工妹＂＂外来妹＂都是那座城市光荣的建设者，是很时髦的称谓。驻地广州用很大的包容性接纳着我。最主要的是，我一个普通打工妹的月工资是我在老家工资的5倍。除去自己的吃喝拉撒，我每月不仅能固定存储100元，还能有20元余额积攒起来，等妈妈生日和传统节日时一并寄给妈妈。那时，我每年最少也会给妈妈邮寄300元。
　　在那个相对贫穷的年代，我以爱人名义从部队发出的汇款单数量，是我们当地邮局个人业务之最，没有之一。于是乎，我的兵哥哥便成了大家赞不绝口的好姑爷，家中有女待嫁的邻居们，都嚷嚷着要老妈牵线，把女儿也嫁到军营。
　　那些年，只要有了我发自军营的汇款单，邮递员赵叔叔总是会亲力亲为把汇款单送到我家大门口，而且，每次都是刚进村口就会＂叮铃铃＂地摇响车铃，并不停地用悠长的音调喊着：＂孔家老嫂子，快拿印戳来，中国人民解放军体院学院的姑爷又寄钱来啦——＂赵叔叔的喊声，会像集结号一样，把左邻右舍的婶子大娘们都召集到妈家的门口看热闹，探究竟，看看这次又邮寄了多少钱，问问妈收到这么多钱，都派啥用场。妈会很耐心解答着人们七嘴八舌的提问：拿十元给老儿交学费，留十元等着去张家赶礼，剩下的就用来买柴米油盐。没这个当兵的孝顺姑爷啊，我这日子还真不知咋过才好。每每这时，老妈布满皱纹的脸上，便会在老姊妹们的一片羡慕声中，绽开一朵灿烂的菊花。老妈明知钱是我打工挣的，却非要往姑爷脸上贴金，生怕人家不知道她家有个当兵的姑爷。
　　就这样，原本，还对我辞职心有芥蒂的老妈，在我的一个个汇款单的温暖攻势下，逐渐释怀，转怒为喜。老妈一个人带着三个娃的艰辛日子，也因为有了来自军营的汇款，而日渐丰盈快乐起来。
　　后来，随着弟弟妹妹相继工作，老妈逐渐成了一个＂不差钱＂的富足老太，身边的五弟弟给老妈开了一个孝心账户，以方便其余八个兄弟姐妹给老妈转帐专用。
　　至此，妈妈的生活中便不再有汇款单送达。我们分布在全国各地不同城市的兄弟姐妹，都陆续通过银行转账的方式，给妈妈转赡养费。我们自认为，这既避免了邮递员派送，又不用劳烦老妈在规定的时限内跑邮局去取钱，只需要在想用钱时到银行去取钱即可。谁成想，少了汇款单的日子，却孤寂了老妈的晚年。
　　老妈84岁生日时，我带着3388.99元的大红包从广州回家给老妈祝寿，寓意是希望老妈＂生生发发＂健康永久！谁知，老妈收到后往包里一装，看都不看一眼，远没了当年收到几十元汇款单时的那份喜悦，我就嗲嗲地取笑老妈成了富太太，视金钱如废纸。妈说，一个孤老太太，已经没了花钱的地方。要钱没用，有人陪在身边才好。妈的话，一下子就把我的泪水催出来了。我答应妈，退休了，就赶快回家陪妈。妈一撇嘴：＂当年正式工作都不要了，扔下老妈去跟姑爷腻歪，我才不信你会扔下丈夫回来陪我。＂
　　给妈妈庆完生日欲登车返程时，妈妈把我给她祝寿的红包塞进我的背包，声音弱弱地跟我商量：你拿着这些钱，大城市房子贵，你攒着给外孙买房子，妈都很多年没动过了卡里的钱了。你们一个个的，不管转来多少钱，也都只是个数字，数字越大，我门口就越冷清。你若真有心，就等我过生日和逢年过节时，重新通过邮局给我寄钱， 我喜欢听邮递员那一声吆喝，我想让村里的后生们知道我家有个当兵的姑爷给我寄钱花。
　　老妈的悄悄话说，说得我一脸烟雨迷蒙，我无法拒绝，唯有频频点头应允妈，一定要重新启用汇款单功能。
　　然而，计划永远没有变化快。回到营院没等我发出那个汇款单，老妈便带着遗憾突然仙逝了，留下了银行卡里一堆的冰冷的数字，时时击打着我脆弱的玻璃心。
　　没了妈妈的我，时常像个刚断奶的婴儿一样失神无助，我曾无数次在人间苦苦寻觅，企图寻觅一条通往天堂的邮路，给妈妈发去一张汇款单，以告慰老妈的在天之灵……（文/孔昭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