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公议拳师爷爷 ——颉云鹏 中国人知道太极拳的大有人在，中国人知道心意拳的也比比皆是，可中国人知道公议拳的却少之又少。每每和师父师叔们聊到这个话题，我一准会带了嗔怪：咱们这么好的拳法，怎么就没想着好好宣传宣传？然后多带些徒弟发展发展呢？同时也得展开自我批评，既然会写点文章，咋就不能好好写写咱自己的功夫，说人道人不如人呀。 别耍嘴皮子了，还是见见真功夫吧。 正在整理这篇文章的时候，进来俩个朋友，几乎是不约而同地问：什么是公议拳？这个问题，百度词条有。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的拳法还是有一定名气的，不然百度词典上也不会有公文。全文如下：公议拳又名弓力拳，为一神秘拳种，明末清初由武当派、太极门、八卦门、形意门、无极门、少林派、查拳门、洪拳门、戳脚翻子门、燕青门、罗汉门各派武术高手及明末战将以阴阳学说，弓与背为原理、弦与箭为发力做基础，汇通各派武术精华，共同创编的一个新拳种。 我这个三五不着六的女徒弟，跟着师父学了两年，因为膝盖长年骑摩托受了风的缘故，下蹲便腿疼，所以尽管学会了套路、对拳，最后还是放弃了，不过古话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功夫不练了，但对公议拳的感情，却没有因为断练而间断，了解越多越发珍爱。公议拳自有它的神秘高明之处，听我娓娓道来。 话头就从我的师爷爷颉云鹏老师父讲起吧。 师爷爷生于1899年的祁县大韩村，大韩村村民习武成风，师爷爷耳濡目染，从小便爱上了习武。他们家当时在村里算是一个比较富裕的人家。父亲是个做买卖的农民，有点远见，对孩子们的教育颇为看重。师爷爷是家中老幺，天资聪慧，更得到父亲的赏识。师爷爷从小熟读诗书，到十三四岁的时候，已经是个远近闻名的小秀才了，可以出口成章。不过好读书并没有压制他好武的天性。自小他在读书之余，跟着村里有功夫的大爷叔叔们练功，天不黑不知道归家，不出一身臭汗不睡觉。 双管齐下，年纪轻轻长相又不是一般帅气的师爷爷，在当时十里八乡是公认的好后生。许多有小女初长成的人家，都暗自打听着，要把女儿许配给他呢。 师爷爷志向远大，十六岁的时候，跟着二哥颉云鹤上了天津，到了口外，经营绸缎杂货生意。脑袋瓜聪慧的师爷爷从小伙计跑街开始做起，不多几年就升成了钱庄掌柜，在张家口一带颇有声望。师爷爷做买卖讲诚信，又谦卑好学，为人大气，堪称晋商表率。 在清朝末年，政府无能，整个华夏大地民不聊生，口外求奔生活的商人们经常遭遇土匪的抢劫，他们极度需要有人能够保护他们的生命财产。张家口有一个晋中榆次东阳的人，名字叫做安顶四（字晋源）的武师，开了一家＂三合镖局＂，专门承揽为商户们保驾护航的买卖。安师父是师爷爷二哥的师父，通过二哥的引荐，师爷爷也正式拜安师父为师父，开始研习公议拳。当时三师兄罗汉三是安师父最看重的弟子，深得师父真传。师爷爷和罗汉三最为交好，两人天天练习套路，深谙个中原理：见手有手、出手不回，比通拥顶，分筋错骨，无造自来。真正懂得公议拳法内理的人，才知道其中原理。 师爷爷曾经跟着师父在京城、天津一带给商人们保镖，北出塞外到库伦，南闯飞狐至直隶，三合镖局的声名远播，师爷爷也练得一身的虎胆雄心。到了上世纪四十年代，师爷爷回到了家乡。 解放后，师爷爷在村里的供销社工作。闲暇时间就钻研公议拳理论，把公议拳的手法与内力的运用提高到出神入化的境界。出手无形，劲随自然，人不动我我不动，人若动我我先动。 师爷爷为人一丝不苟，规矩特别多，这一点，师父，还有和他一起跟着师爷爷练功夫的罗师叔也深有感悟。平日里，师爷爷要求坐有坐样，站有站样，上桌子吃饭有吃饭的样子。他要求徒弟们如此，更是自己身体力行。徒弟们从来没看到过歪着斜着躺着的师父，什么时候见到的师父，都是直挺挺的师父。他们坐在椅子上的师父，脖子里别着一根钢筋似的全身挺直，只坐椅子的前半截，腿在前面并排排列，从来没有翘过二郎腿。吃饭的时候也是一个样子，后背直挺，碗要端起来。平日里师父和徒弟们不苟言笑，看到徒弟们闲聊东家长西家短，师父不言自威：你们是来聊家常还是练功夫？徒弟们赶紧打住话头，认认真真练习。 师爷爷的公议拳功夫神龙不见首尾。他老人家退休后收的徒弟，从来没有见过师父练过一套完整的套路，基本的套路都是由师兄代教的，做师父的只管纠正错误，一个动作要成千上万次地练习。罗师叔就吃尽了没意思的苦头，他蹲马步，整整蹲了两年，感觉没劲，后来要不是父亲知道他练功夫，鼓励他坚持，罗师叔差点就与真功夫失之交臂。而今罗师叔的底盘稳当，就得益于当年下的苦功夫。 刚开始练功夫的时候，我的师父和罗师叔他们实在搞不懂师爷爷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师父他们在练习站桩，师爷爷过来捏一捏胳膊：绷着劲做什么？师父和罗师叔赶紧把身体松下来，师爷爷又过来捏捏胳膊：松松垮垮地做什么？徒弟们心里自然憋了气，绷着也不对，松了还不对，到底怎么才对？练久了，慢慢就悟出了其中的那股劲，说无还有，说有还无。 师爷爷经常说一句话：入门引路需口授，功夫无息靠自修。师爷爷颇为讲究因材施教，对自己家几个调皮的孙子，他是一种教法，对憨厚老实的徒弟，他又是另一种教法。师爷爷收徒弟要求很高，没德没品的不要。听说那个徒弟外面有什么花花事情，师爷爷一准要过问，羞得做了坏事的徒弟再不敢登门。村里想跟着师爷爷学习武术的不在少数，可一打听师爷爷的规矩多，都打了退堂鼓，因此师爷爷的公议拳法传人并不多。 师爷爷的拳法练得不是一般的好。就讲几个小故事。 以前农村耕地靠牛，运输靠马。师爷爷村里也有一匹专门搞运输的马。那天，不知道是哪个后生多事，惊了马。马脱缰在村里狂奔，村里胆大的年轻人们都试图靠近，想用绳子再把马牵制住，可哪里能够近得了身？刚一靠近，马翘起后蹄子，早把后生们唬得退后老远了。师爷爷闻讯而来，他站在一丈开外，抓住了马的尾巴，马着急了，欲翘后蹄子置师爷爷于马下。师爷爷只轻轻往下一拽，立刻泄了马的劲，它的后蹄子再翘不起来。马越发愤怒，欲翘第二下，师爷爷先发制人，又在马后蹄子要起的时候，轻轻一拽，再次卸掉它的劲头。如此反复几次，马被制服，老实了下来，乖乖地让后生们套了行头出去拉东西了。周围看热闹的村里老少无不对师爷爷佩服的五体投地。 乔家＂在中堂＂的乔映庚是个大少爷，脾性高傲，一般人很难接近。他从小习武，形意拳法功夫也是十分了得。听说师爷爷的武艺高强，于是差人邀请与师爷爷过上几招。比武的时候，身材魁梧体型健硕的乔公子，看着比自己小一个头的师爷爷，心生傲慢，他稳稳地站在当下，说只要师爷爷能够推他的脚动一下，就算他输了。师爷爷深知乔公子的身价，他又多问了一句：推倒你你不我我麻烦，我才推。乔公子被如此小瞧，少爷火气往头上涌，很豪气地说：别说推倒，只要你能够推我动一下，我就和你义结金兰，永不反悔。师爷爷走到近前，只用手指轻轻一点，乔公子立刻咚咚倒退好几步，惊得他目瞪口呆，一个劲问：你是怎么做到呢？来来来，再推我试试，我就不信，下次你还能得逞。 第二次师爷爷改作用肘，也只是轻轻一碰，乔公子便一个斜叉跌坐在地上。乔公子爬起来，也顾不得拍身上的土，缠着师爷爷要再来。师爷爷好像身上通了电，不管乔公子向那里发力，师爷爷都会很轻松地把他放出去，这么神奇的功夫，彻底把乔公子折服了，他和师爷爷拜了把子，两人经常吃住在一起研习武术。 师爷爷的功夫到底有多深，他的徒弟们其实并不怎么清楚。有一次，两个徒弟私下发牢骚，说是这个师父有点不靠谱，来了小半年了，连一招半式也不教。家里人问他们学武学得怎么样了，他们都不好意思回答，天天就学个站桩，也不知道有没有真本事，不是卖狗皮膏的吧，听着名头响亮，其实没什么真东西。 这话被午休的师爷爷听到了。下午练功夫的时候，师爷爷说要教徒弟们一样本领，他让背后嚼舌头的两个徒弟一前一后站好，又在后面跟着两三米的地方安排了一个人。师爷爷交代最后面的一个，保护好后面的一个，别让他摔着，他要＂隔山打牛＂。 面对面要挨打的徒弟吓得脸色惨白，声音都带了颤音：师父，您手轻点。 师爷爷微微一笑：没你什么事情，你就是一堵墙壁。说着两条胳膊平行抬起，双掌掌心朝外，对着正对面的徒弟平送出去。吓得对面的徒弟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只见后面的徒弟蹭蹭后退，跌倒在保护他的人身上，中间当墙壁的人却丝毫未动。徒弟们都看得目瞪口呆，好久没明白他们师父是怎么发力的。师爷爷轻呵一声：还不练去，耗什么洋功夫。从此以后，再没人敢在师爷爷背后造次，练习其他功夫的人要敢和他们叫板，他们很是骄傲地一指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的师父：有本事挑战我们师父去。一句话堵住了来人的嘴。 有一年正月，集市上十几个练过武术的练家子在一起切磋功夫，人们七请八请，把师爷爷也请了来。有好斗的主动和师爷爷挑战，师爷爷轻声说一句：一起上吧。 众练家子听了都不爽，这是小瞧大家的功夫呢，于是都憋着一口气，一定要把这个狂妄的家伙打到满地找牙。一群人前呼后拥冲上前来，眨眼的功夫，师爷爷或者抛开，或者丢开，或者摔下，或者扔出去，三下两下就把全部的练家子都放倒了。而后摆拳扎步，一脚蹬一脚弓，重心在正当中，足踩不八不丁不入不二，两臂顺腿平抬起，练家子们纷纷起身扑了过来，只见师爷爷气沉丹田双臂一抖，刚刚触碰到师爷爷身体的练家子中了电一样，立刻弹出数尺远，掉地上他们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被弹出的，一个个佩服的五体投地，争相要拜师求艺。 师爷爷功夫神奇，传奇典故无数，且不一一提及。只说一件，师爷爷过世也颇有故事。八十一岁那年，师爷爷身体无恙，却总不喜动，只推说自己要走了。一日，师爷爷自己净了身，换了寿衣，在夜里所有人都熟睡时，悄然离世。 无缘见师爷爷的庐山真面目，只在师父家的墙上看到过，戴着眼镜的师爷爷哪里像是一个武林高手，有点徐志摩的书生气，英俊帅气，是个大帅哥。如果活在当下，说不定也会有李连杰一样的名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