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离家出走 我叫甜甜，今年 34 岁，居住在新疆，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出生在一个非常贫困的山区，孩子们要自己背米去学校。我每天吃 1 斤米，一次背 5 斤。唯一能用来下饭的，就是家里做的辣椒酱。 这种情况下，村里女孩读完初中都会出去打工，只有男孩有机会继续念书。我的成绩一直很不错，但到了初三下学期，妈妈突然跟我说「你不能考高中，家里的钱要留给弟弟。」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 2002 年，我才 15 岁。听罢，我立马哭了，埋着头默默流眼泪。 当时心里很不甘，很气愤。我知道妈妈把钱藏在枕头下面，就偷拿了 50 块钱，非常干脆地走了，没跟任何人告别，浑身上下就只有这 50 块钱。 破旧的小巴车颠簸在县道上。我看着窗外的大山，眼泪扑簌不止。 ■图/来自网络 到县城后，我很恍惚，不知道该去哪里，在车站足足站了二十分钟。我在网吧过了一晚，人生中第一次吃了方便面，特别香！ 因为还是小女孩，没有人敢雇我。但我终于离开家，终于第一次来到城市，看到了外面的世界，所以我并不害怕，反而觉得很解脱、很释然。 可第二天，我还是没能找到工作。而这个所谓的「外面的世界」已经没有耐心了，它不准备再留给我第二个平静的夜晚。 -2- 奇怪的理发店 第二晚，当我走在街上，有越来越多的人来主动给我介绍工作。 「小妹妹，你一个人吗？你要找工作吗？」 其中，有一个四十几岁的老板，带我去了他的理发店。我很困惑，为什么每个理发店都坐着一排女孩？在那里洗了三天头后，我也看明白了，所谓的洗头，就是「找小姐」。 等我明白时，老板也按捺不住了，问我接不接客，我拒绝了。他没有强迫，因为我是处女，他还在等时机，等一个好价钱。虽然他不着急，但我当时吃住都在店里，每天都有客人看上我，我很担心有一天会被抓进小黑屋。 ■图/来自网络 那时，店里有个女孩和我走得很近。她长得很美很白，也接客。但她和我说，她不想干这个，问我想不想一起逃去东莞找工作，她可以借给我钱买火车票。 当晚我们就动身了。理发店离火车站两公里。因为没有行李，我佯装散步，直接去了火车站。而后那个女孩也拎着行李出现了，一切都很顺利。 当时觉得自己很幸运，如果是很黑的店，我可能早就被卖了。 但现在想来，太过顺利的背后或许就藏着秘密。 -3- 逃不掉的房间 坐了 30 个小时的硬座后，我们到了东莞。女孩带我去他朋友家。我很信任她，没有多问。可到了之后，我觉得非常不对劲——她朋友家男男女女的人很多，地上铺满床垫，一片混乱。 现在提起东莞，大家已经很清楚那里发生过什么。但那时，我是一点也不知道该怎么理解眼前的一切。 这时，那个女孩跟我说「这都是我的朋友，你就别走了。走也走不掉的。」 我确实走不掉。 他们一副热情的姿态招待我吃饭，听说我没喝过珍珠奶茶，还特地为我准备了一杯。结果，喝了几口，我就晕倒了。 再次醒来后，已不知是什么时间。最先恢复的感知是小腹的痛楚，原来我来月经了。随后，我发现自己手臂上竟然有针眼！恐惧不安中，我看到一个男孩坐在我旁边。至今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想来他就是负责「带」我的人。 等完全缓过神后，我细细地感受着身体有什么异常。好在除了恶心反胃，四肢酸软，没有其他问题。 我想是月经保护了我。 ■图/《天浴》剧照 因为还没完全恢复，当男孩背起我时，我以为他只是担心我出事，想送我去医院。没想到他把我背到一个小旅馆，然后留给我 100 块钱和一句话「别再回那里了。」 然后，他就走了。 他为什么要帮我？回去后他该怎么交差？他是觉得我很可怜吗？还是他和我有同样的经历？我一直很想找到他，弄清这些答案。如果不是他带我走，我完全无法想象今后的人生。 但有的人过了就过了。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4- 奇遇 我很害怕有一天那些人会回来找我，所以在小旅馆打了一段时间工后，我还是决定离开。临走时，老板娘给了我 500 块钱。 拿着这笔钱，我又一次回到了家乡所在的城市。那时觉得自己好蠢，一点社会经历都没有，还敢离家出走。但我还是不愿意回家，找了一家餐馆打工。在这里，我又遇到了另一个改变我命运的人。 我叫他「大哥」。大哥 30 岁左右，干净利落，头发梳得光亮，身材也挺好，一看就是老板的样子。那天，他和一群人一起来吃饭。当时我是服务员，给他们点菜。我平时很爱笑，觉得爱笑一定会带来好运。果然，那天他注意到了我。他问我「你这么小，不上学吗？」一脸严肃。 一般别人在饭桌上看到我，也会意味暧昧的调侃几句，但他是非常正经地问我「你要不要换一份工作？」 我开玩笑地说「你是哪个公司的老板？想让我去你那上班吗？」 「可以啊，」他说着，给了我一张名片「如果你想换工作，就来找我。」 我接下名片一看，哇，房地产公司！因为也出来一段时间了，我明白房地产是很厉害的行业。不想在饭店干一辈子，没过几天，我就真的去了他的公司。 ■图/《雏妓》剧照 刚去时，我只能打杂，但我总想表现得再阳光积极一点，可能这引起了他的注意。突然有一天，他又来问我「你想继续读书吗？如果你想，费用我可以帮你出。」 我当时愣住了，又惊讶又激动，第二天就请假去找学校了。最终，我在县城里找到一所私立中学，一学期的学费大概是 2000 块。 他打给我 5000 块钱，告诉我「你好好读书，不用上班了。」 -5- 16 岁的初夜 因为转学籍，学校和家人知道了我的下落。但在我以「离家出走」明志之后，家人也很内疚，索性就让我继续留在县城读书。 因为感恩，我每过一段时间就会联系大哥，跟他汇报学校的情况。放假时，我也会回去见见他。一来二去熟悉后，我们经常一起吃饭、聊天。有时候他像我的家长，有时候，我们的关系更微妙。 爱美之心，男人都有。欲望，也会有。 16 岁生日那天，大哥在当地最好的酒店订了一个包厢，叫了他们公司的几个人，很大方自然地介绍我说「这是我资助的学生，大家认识认识。」 因为大哥不常带女人吃饭，他们断定我们关系不一般，就调侃大哥「这个妹子这么年轻，你怎么下得了手？」 大哥也就笑笑。 但这一切不止于调侃。当晚喝过酒，他们就以这个名义，要我和大哥留在酒店。 ■图/《雏妓》剧照 其实那整个晚上我都很害羞，不敢直视他。之前，我对他是仰慕的，所以当他对我提出这样的要求时，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态，这是爱情吗，还是虚荣心？但我肯定，我是不想拒绝的。 一切结束后，强烈的虚幻感包裹着我。我站在酒店窗户边，看着夜空发呆。「他会不会只是酒后乱性？一觉醒来，他或许会跟我道歉，说什么发生了不该发生的……」 但是第二天，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给了我一个拥抱，一个特别深的拥抱。 -6- 恋人&家长 之后，我们的相处方式也变了。他之前对我很严苛，在一起后，我会开始任性一些。比如，我再也没上过周末的晚自习，都是和他在一起。 他文字功底很好，会帮我批改作文。平时放月假，我带作业回去，他会检查我的作业。有时候半夜我睡着了，他会把我叫醒，说「你这写的到底是什么字？」 他还去给我开家长会，就是既像恋人又像家长的存在。 其实我也对这种关系迷茫过，这和我想象的恋爱不同。但因为经历了那么多，我觉得别人的每一点关心都应该珍惜。 何况大哥不只会给我买衣服买首饰，他也有属于「长辈」的浪漫。他很成熟，从不冷战，有时候怄气，我会一个人睡沙发，但他总是会趁我睡着了再把我抱回床上。 他曾想过送我两套房，被我拒绝了，我不愿让物质影响感情的纯粹。 ■图/《雏妓》剧照 那时，我每个月只有 4 天假，这 4 天他都会陪着我，一直持续到我上了大学。他给我选了一所贵族学校，让我读高尔夫旅游酒店管理专业，希望将来我能帮他打理物业。 不过，成熟有时也意味着功利甚至冷酷，读大学时，我一直想有自己的孩子，但他觉得不是时候，他也不想结婚。 不结婚也没关系，我的想法很简单，能陪在他身边就好。对未来的打算都围绕着他，感觉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我们约定，大学毕业后，就要一个孩子。 可惜，我没能等来那一天。 -7- 不告而别 2008 年 10 月 2 日，大哥接到一通突然的电话，叫他去市政府。 他走之前，叮嘱我先回去，过两天再来接我。每次分开，我们都会习惯性地拥抱，那次也不例外。但这就是我们作为恋人的最后一次拥抱了。 过了两天，他没有来接我，电话也打不通。我意识到，他出事了。大哥跟我讲过，他因为非法集资，手机被监听了。只是我一直以为情况不严重。 我打遍了他所有朋友的电话，只知道大哥被抓了，但没人愿意告诉我他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接下来等着他的是什么…… 那我只能自己找了。 我一定得找到大哥。他从我这里离开，却没留下一句话、一句道别。这样的分别我如何能接受？ 而且如果没有大哥，我也许还在小饭馆里打工。他就是我的精神支柱。现在这个支柱没了，我内心很恐慌，所以找到他，也是给我自己一个交代。 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就够了，其他我别无所求。 ■图/《雏妓》剧照 -8- 大海捞针 我想过休学专门去找他，但他一直非常重视我的学业，这是他对我的期望，所以最终我选择坚持。但这意味着，我得自己承担高昂的学费，而且只能利用周末或者长假的时间去找他。 我最先去的是他出事地的看守所，但没有结果。是啊，像他这种案子，关系这么复杂，怎么会在本地呢？ 异地对我来说就更难，像是大海捞针。我先从省内找起，一个接一个的到周边城市去问。前前后后的两年里，我几乎找遍了省内的城市，很遗憾，都没找到。 2010 年的一天，我拜托的朋友终于放出风来「大哥可能在 A 市」。 我一刻不停，立刻赶往 A 市，一路上心潮澎湃。下了高速，我在路边叫了一个摩的，说要去看守所。他说「我们市有两个看守所，你去哪一个？」我几乎颤抖着说「随便去一个吧！」 到了第一个看守所，刚见到第一个工作人员，我就冲上前问有没有这样一个人。 「你是他什么人？」 我想了想说「朋友。」 没想到这个人就是所长，是最清楚这里关着哪些人的人。他让我在一个房间等。我知道，这回有戏了！ ■图/《江湖儿女》剧照 那个房间有玻璃，有铁窗。这几年里，我无数次地想象过重逢的画面。但真正要在这样的环境里见到一个费心寻觅多年的人，心绪难免复杂。 就在我胡思乱想时，大哥出现了。 -9- 重逢 看到我的一瞬间，他特别惊讶，简直要惊掉下巴。我能够感受到他的眼泪在打转。 「怎么会是你？」 他怎么也想不到，以我的能力竟然能找到他。我看着他，一句话也没有，真的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眼泪啪嗒啪嗒地掉着。 反而是他先开口，「你过得好吗？」 「你应该知道我的状况吧。我找了你这么久，你的朋友都不告诉我。他们难道没有告诉你这些吗？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你在哪？」 「在你面前，我一直很风光，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落魄的一面。现在进了监狱，也没法帮你什么了，继续下去的话，会影响你的未来的。」他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 其实当时我心里还有很多疑问，大哥怎么放心我一个人？为什么离开得那么决绝？ 但监狱不是一个适合交心的场合，我和他的重逢很快就仓促结束了。很多问题也不再有答案。 不管他是怎么想的，我确实撑了过来。其实这两年里，我们彼此都发生了很多变化。 关在里面的他慢慢有了肚腩，而且以前从不穿休闲鞋的他，再见时，就穿着一双休闲鞋。 而生活在外面的我必须自立起来。我自己完成了学业，也真的找到了他。 不过，要独立完成这些是很难的，经济上的压力非常大。在最艰难的时候，我接受了新的男朋友，他是我在学校的高尔夫球场认识的一位老板，也是他一直支持着我的学业和寻找大哥的计划。 所以即便之后再去探视大哥，我也不再想知道那些问题的答案了。现在，我最需要面对的问题是，选择过去还是选择未来。 ■图/《踏血寻梅》剧照 -10- 新生 我会经常探视大哥，见了大哥大概有 4 次之后，他问我有没有男朋友，我把一切都告诉他了。 他觉得，如果我能和这么一个人一直走下去，也挺好。 我问大哥「我们还要不要继续？有你一句话，我就愿意等。」 但大哥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他只说「在我落魄时，你还愿意来看我，这份感情比爱情可贵。」 我想，答案已经很明确了。 其实这样也挺好。盘绕在我心里的结，也彻底放下了。 后来，我们各自又经历了很多，时间过得飞快。 我和男友结了婚。等到 2012 年大哥出狱后，他也终于有了自己的家庭。我们两个家庭经常来往，关系很和睦。 慢慢地，我拥有了自己的事业。但我发现，即便积累了很多财富，那样的生活却并不是我想要的。 2018 年，我又一次出走了。我回到农村，开起了民宿。 ■甜甜的背影 其实也有人问我，如果我当时坚持等等看，我和大哥结局会不会不同？但我从不想这些，一切发生的自有其道理，我很坦然地面对这一切。在经历了很多事情之后，我看得很淡了。 说来人心真是奇怪，我从农村出走，现在又回到了农村。我的心回到了原点，这让我心安。 我现在在新疆的农村开民宿，大哥总说要来看我们，他也想来感受这种平静的美好。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仍然像亲人一样。 —— * 不管是甜甜，还是节目开头提到的娜娜，很庆幸她们都一点一点走出了曾经的阴影。但她们的故事也说明未成年人保护工作依旧任重而道远，尤其是对于十四岁以上但不满十八岁的群体。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在很多方面已经开始独立了，但就他们的部分权利和责任是否受到法律保护或限制，仍然语焉不详。 比如，刑法中一度只规定了不满十四岁的孩子没有性同意能力，无论是否同意，与他们发生性关系都构成强奸。 直到 2013 年，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司法部颁布了《关于依法惩治性侵害未成年人犯罪的意见》，其中补充到： 对已满十四周岁的未成年女性负有特殊职责的人员，利用其优势地位或者被害人孤立无援的境地，迫使未成年被害人就范，而与其发生性关系的，以强奸罪定罪处罚。 不过，现实情况复杂多变，仅仅靠法律是不够的。希望未来，不管是从家庭还是社会层面，每一个孩子都不必再面对那些一度横亘在甜甜和娜娜面前的困境。